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真心话,不冒险》 作者:花匠先生 【文案】 “父亲无故出走,母亲讳莫如深,是婚姻危机,还是凶杀犯罪?” 男二号卓阳念这话时摇头晃脑,像是挺高兴,“咱们成法制小说啦?” 女主角卓婉翻出个惊天动地的白眼,“爸跑了,妈没了,你还挺高兴?” 卓阳深感蒙冤,抓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主角路遥伸冤,“咱们这还是小蝌蚪找爸爸,千里寻父的社会亲情故事吧?” 路遥却一本正经反驳,“不不不,什么婚姻危机,什么凶杀犯罪,咱们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纯情的恋爱故事!” ====== 摸着花匠的良心和你们说,这个故事真的毫无虐点! ==================   ☆、第一章 貌美如花的骗子   七月酷暑,热浪袭城。   南莱岛轮渡售票站前,卓婉和卓阳正在排队。   脚底心像是有个滚烫的熨斗在烧,卓婉不住动着脚,在背包里东翻西找,却始终找不到散落的零钱,烦得她嘟嘟哝哝,偶尔一滴热汗渗进眼里,更是刺得她热泪盈眶,和脸上的汗相映成辉。   卓阳也热,一本当地旅游手册被他扇得呼啦作响,“找到了没?”   “没。”   卓婉吐了口气,猛抬头,肩颈夹着的阳伞外翻,伞架的一支尖角奇准无比地戳中卓阳的鼻孔,戳得他嗷呜怪叫,捂着鼻孔瞪大眼,一副凶相,声音却是可怜,“我觉得有东西流出来了!”   “鼻血吗?”肇事者卓婉也忐忑起来,扶着卓阳的下巴努力朝他幽深的鼻孔里看,“你怎么这么脆弱?不就碰了一下吗?”   “鼻粘膜很敏感的……”卓阳微仰脑袋,视线往下看,只觉人中处凉凉痒痒,像有条小虫在爬,“啊啊,流出来了!快看是不是血?”   “……”卓婉盯着从卓阳鼻孔里徐徐淌出的一条清涕,嘴角抽搐,“你是不是昨晚吹空调裸睡,没盖被子?”   “你怎么知道?”卓阳大惊失色,继而压低声,鬼祟道,“姐,乱伦背德犯纪,实属家门不孝啊!”   卓婉收起阳伞,对卓阳劈头盖脸一顿捶,捶得倾情倾意,丝毫不见手足情深,“你就是再长出第三条腿我都对你luo体不感兴趣!”   卓阳在队列中躲闪,长手长脚不小心撞到路人,他连忙道歉,路人原先生气回头,见到一米九牛高马大的卓阳,又见到他的脸,立即怂了胆,丝毫不敢埋怨,甚至避让着也道了歉。   卓阳乖乖站定在卓婉身前,再不敢胡闹。   卓婉瞥他一眼,重新撑开伞,高高遮在弟弟头上。   卓阳其实生得很不错,五官周正身形高壮,只不过小时候调皮点炮炸飞了下颌一块肉,毁了小半张可爱的脸,发育后皮肉生长,疤痕狰狞,便显出点凶神恶煞的古怪味道来。   知道自己面相不好,笑起来尤其像通缉令里的流窜犯,青春期后卓阳渐渐便不笑了,人前总是板着张脸,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显露出他那点大男孩的活泼开朗与顽皮。   这位门神此刻尽管躲在伞下,眼珠子却一阵乱动,他悄声问卓婉,“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废话。”卓婉和卓阳拥有相同血脉,也是天生丽质,一张鹅蛋小脸眼大瞳仁黑,肤白貌美,两瓣嘴唇还格外红,五官有种杀伤性的艳美,生气时双眼尤其灼亮,因此美则美矣,却比高岭之花更叫人不宜亲近。   比如刚刚还在偷看她的一个年轻男孩这会儿已经打退堂鼓,自觉避开了任何有可能的眼神交流。   可能血统使然,这姐弟俩不管是否自愿,从小到大皆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有位中年人逆行着从队伍里挤出来,撞到卓婉,卓婉微皱眉,看了眼在日头下烦躁沉闷的长队,又瞥眼汗流浃背的弟弟,轻声嘱咐,“等会儿到了爷爷奶奶家,爸爸的事先别提,免得老人家担心。”   卓阳耸鼻挤眼,抹抹额头,手上全是汗,“我知道!”   卓婉总算找到零钱,她指着码头候船大厅,“你去那边等着,那里面凉快。”   卓阳极不可思议地瞪着卓婉,“我让你排,那像什么话?还是我排,你去休息。”   “我中暑晕了任你背抱提扛,你晕了,我连挪都挪不动。”卓婉见卓阳张大嘴要反驳,两指头就把他捏成鸭嘴兽,“那我在这儿等你,你先去买瓶水。”   卓阳未满十八岁,虽已高中毕业,块头且大,性格也外向好闹略浮躁,可对着卓婉,他自称天性里已经被灌注奴性,从小到大唯家姐马首是瞻——这结论水分极大,卓婉是从不当真的。   “那我顺便去买点吃的。”卓阳挤出人群,贴着护栏往外走,卓婉看他越走越远,即便如此,日头下的背影也挺拔茁壮的像棵大白杨。   卓婉看着他,不禁想起他们那位好端端离家出走杳无音信的父亲大人,千头万绪混杂着按捺的恼怒,一起涌上热烘烘的脑子,搅得她愈发沉闷烦躁,心底也晦涩地难过着。   她不能接受自己大学暑假回家,还来不及庆祝弟弟高考解放的喜悦,就被爸爸无故消失的打击撞得头昏眼花,险些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某部家庭伦理闹剧。   越想越气,卓婉对着天边骄阳,扼腕长叹。   路遥便是在此时撞上卓婉的枪口,用一种极其无辜却不恰当的方式。   路遥本不叫路遥,他有一个颇拗口的真名,只是在这个暑假,注定甚少被称呼。   “小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卓婉本不确定是在唤自己,闻声扭头,眼前豁然一亮。   和她说话的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或者说大男孩更合适。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染成深咖色的头发被认真打理过,很显精神,男孩左眼下有颗褐色的泪痣,只这么点小小印记,却让卓婉更深刻地记住了男孩的好看。   男孩穿着白色T恤,印花大短裤,衣服倒没什么,脚上的鞋却很不错,AJ超限量款,大部分人买回去收藏的情怀品,也是卓阳念念不忘的心头肉,却被这男孩当成普通运动鞋穿着,甚至已经磨旧了。   男孩脖子上还挂着单反相机和镜头,他年龄和卓婉相仿,极有可能是暑假出游的大学生。   卓婉不动声色把来者扫描一遍,才微笑询问:“什么事?”   男孩睁大微微凹陷进而更加突出鼻梁的两只大眼睛,恳切道:“我的钱包被偷了,我刚从派出所过来,可我忘记找他们借钱,我住在岛上,不能错过最后一班船,你能不能借我钱买票?”   未等卓婉开口,男孩立即补充,“我就住在岛上民宿,我是来旅游的,等回了岛上,我去取钱还你。”   卓婉外地上大学的这两年被骗过几回,前不久又刚刚浏览过警察的防骗指南,如今彻底“心坚如铁”,即便对着如花似玉的美男子,也能板起脸严肃教育,“你既然报了警,就再叨扰警察一回,我想他们不会介意。”   “可派出所离这儿挺远。”男孩沮丧道,“现在再往返一趟,怕赶不上最后一班船。这是回岛的唯一交通,如果回不去,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卓婉又仔细看男孩两眼,感慨这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只可惜是个骗子,想起他身上的相机和好鞋不仅沦为作案工具,说不定还是赃款所购,便更加冷漠摇头,“我也没钱,你找附近的治安亭问问吧。”   “我问过了,他们也把我当骗子,可我不是骗子。”男孩看着卓婉,黑白分明的眼光彩熠熠,“我刚刚就看见你了,不都说相由心生吗?你看起来就聪明漂亮,一定能明辨是非,对吗?”   “哦……”被一个美貌者夸赞貌美,卓婉嘴角刚要上扬就被强行拗瘪回去,她清清喉咙,心说如今的骗子嘴甜人美,一个把持不住,无怪乎多少人被骗得倾家荡产,“不好意思,我真的没钱。”   男孩愁眉苦脸,定定看卓婉两眼,眼里虽积蓄了十万分的伤心,却也不再多说,蔫蔫地垂下头,径自走了。   “……”卓婉哑然,摸着胸腔里那颗惴惴不安的良心,惊叹世道艰难,出来混的骗子莫非都需演技一流?   卓阳买好两瓶水和一包饼干,回来就见卓婉踮起脚尖四处张望,他推她一下,奇怪道:“你找什么?”   “找一个貌美如花却心术不正的男人。”   “不会啊,我从小光明磊落刚正不阿!”   “……你觉得自己貌美如花?”   “即便毁容,我这张脸也算得上人中仙草吧?”   卓婉连哼两声,嗤之以鼻,“拌点红糖花生珍珠,黑黝黝一碗,是挺好卖的。”   卓阳递去水和饼干,接过卓婉的钱包,便催她去候船大厅坐着。队头距离他们还远,卓婉在冷气厅里吃掉半包饼干,又上了趟卫生间,想来差不多了,便离开大厅,边喝水边往售票窗口走。   她预估准了时间,却没预料到后续发展,因此在迎面见到卓阳时,刚喝下的一口水大受刺激倒灌鼻腔,呛得她涕泪横流,形象全无。   “你你你……”卓婉指着卓阳,手指头颤巍巍的,气不打一处来。   卓阳并非孤身一人,那个油嘴滑舌英俊貌美的男骗子正和他出双入对,亲切交谈的模样好似八拜之交,可把卓婉气的,心肝脾肺肾一阵抽搐。   ☆、第二章 路遥和玛丽   卓阳没瞧见卓婉,手里拿着三张船票和三张南莱岛的门票,正要到人少的地方撕给骗子。卓婉飞快冲过去,劈手夺过卓阳的票,将他拽到一旁,压低声质问:“你怎么回事?”   卓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回事?”   卓婉拧他一把,急得跳脚,“他就是那个貌美如花!”   “啥?”卓阳随即醒悟,“那个心术不正?”   卓婉点头如捣蒜,眉头几欲纠成麻花,“他是骗子,你被骗了!”   “我不是骗子!”身后男孩立即反驳。   卓婉忿忿回头,“你还偷听我们讲话?”   两步外的男孩无辜耸肩,“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们的对话。有警惕心是好事,但也不能这么疑神疑鬼啊!”   卓婉冲卓阳使眼色,“看见没?心思缜密,巧舌如簧。”   “骗子?”卓阳傻眼,脑袋越垂越低,却悄悄指了下男孩的球鞋,“穿得起这双鞋的人怎么会是骗子?”   他果然注意到了那双鞋,卓婉无奈,把他拉得更远一步,“造假的鞋,你还少见吗?”   “你们……”男孩试图提醒这对姐弟,却没人理他,他只得悻悻缩回手,哭笑不得。   卓阳又说:“可我没给他钱,而是直接买票,骗子要票干什么?”   “这个票是可以倒卖的。”卓婉义正辞严地科普,“他还是可以获利!”   卓阳登时语塞,“……那怎么办?我都买好了。”   “……我说……”男孩举高一只手,边晃边禁不住地笑,他笑起来神采奕奕,尤其左眼下的泪痣在灿烂千阳下更显夺目。   卓婉忽抬头又赶紧埋下脸,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一阵默念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卓阳则好脾气地问:“怎么啦?”   男孩笑道:“再耽搁下去,会误船的。这样吧,你们已经帮我买了票,就和我一起上岛,等我回到旅馆,我可以证明我不是骗子,我也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行不行?”   卓阳看着陌生男孩极真挚的神情,本来就不坚定的心顷刻松动,他拉拉卓婉,示意她赶紧拿主意。   事已至此,卓婉看看不断涌入候船大厅的人群,又瞄了眼身量高过骗子的卓阳,有了底气,便蚊子似的哼哼唧唧,极不情愿,“……那走吧。”   ===   三张船票连在一起,上了客船后,轮渡哗哗向南莱岛行驶。他们三个坐在同一排客座,卓婉靠窗,男孩靠走道,中间夹着个双臂环胸腿长没处搁的卓阳。   一开始谁也不说话,眼见岛岸越来越近,男孩才开口问:“你们是不是暑假来旅游的?”   卓婉说:“我们是本地人。”   卓阳则说:“我们来找人。”   姐弟俩同时回答却是不同答案,卓婉撇嘴,暗中又拧了把卓阳的腰,疼得他龇牙咧嘴,终于意识到出门在外保护隐私的重要性。   男孩一路惨遭卓婉疏远与偏见,却没回避,反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乐此不疲地要和卓婉说话。   卓婉内心天人交战,十句里勉强回答一句,语气六分偏见三分清高,还有一分是对美色的不可抗力。   介于此,卓婉只得自我安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身心健康且非圣贤,对着个活色生香的花花美男,已经堪比柳下惠了。   客船靠岸,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先跳上渡口,却没着急离开,而是等在那儿先拉了下卓阳,又去扶卓婉。   卓婉看他一眼,赶紧缩回手,“……谢谢。”   南莱岛是著名的宗教文化岛,岛上女海神石像屹立东方遥望大海,百年来指引着信徒虔诚拜访,使过往一座普通海岛逐渐发展成国家5A级旅游景点,游客和香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从无冷清。   卓婉走在南莱岛热闹的商业街上,第一次主动和男孩说话,“你住哪家旅馆?”   男孩爽快地回答:“胡家客栈,就快到了。”   卓婉状若明白地哦了一声,其实根本想不起来这是哪家民宿。   领路的男孩脚步轻快,走出一段后,他笑问卓婉,“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卓婉不想让卓阳对陌生人说出真名,便抢先道:“他叫小久。”   男孩顿住脚步,惊喜道:“真的吗?我的小名也叫小九!”   卓婉心想天下之大哪来这样的巧事,越发怀疑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动机不纯,涉嫌故意套近乎。   “那你呢?你叫什么?”男孩又问卓婉。   卓婉瞧见路边有间装潢一新的玛丽发廊,随口说:“我叫玛丽。”   男孩微愣,也注意到那家发廊,他噗嗤一笑,却没说破,“那也巧,我叫路遥。”   卓阳被这两个人的欲盖弥彰逗笑,在路边花坛揪走一支狗尾巴草,故意在他们俩面前晃来晃去,“你们一个路遥一个玛丽,到底谁知谁啊。”   男孩笑道:“当然是路遥知玛丽。”   卓婉感觉这话像是自己被占了便宜,又不愿挑明出来纠缠不清,邃趁男孩没注意,踩上卓阳一脚,以示不满。   走到胡家客栈前,旅馆大堂里只有个值班的小女生,卓婉坚决不进大门,非要站在路边等。自名为路遥的男孩拗不过她的警戒心,便迅速跑回房间,没几分钟,拿了张百元人民币回来。   “喏,谢谢你们雪中送炭,剩下的钱请你们喝饮料。”路遥看着卓婉,笑逐颜开,“我知道我要买了吃的喝的,你肯定要怀疑我下药,不肯吃,所以直接给你们钱,当做谢礼好不好?”   “不好。”卓婉不容分说地拒绝后,从钱包里找出三十块零钱,还给路遥,“这下咱们两清了。再见。”   ===   卓婉和卓阳在胡家客栈附近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很快,一辆白色丰田远远开来,停在他们身边。   车未停稳,卓爷爷便从副驾驶探出头来,喜上眉梢地喊,“你们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快快!上车!外头热着呢!”   卓婉和卓阳钻进车里,两姐弟在外曝晒一日,进到冷气车里,同时瘫软四肢,舒适地长出口气。   卓爷爷回头笑道:“热吧?很快就到家,奶奶听说你们在路上,赶紧去冰绿豆汤了。”   卓婉的爷爷奶奶是岛上原住民,把自家院落装修整改后,雇来几个年轻人,经营起一家民宿,托景区的福,人来客往,生意兴隆,老两口的晚年生活从不孤单。   丰田刚驶进民宿院子,卓奶奶便从廊下疾步走来,喜不自胜,“快进屋里坐!别晒着!”   等卓婉卓阳在大堂坐下,卓奶奶端来两碗清凉绿豆,让孙女孙子解暑,爷爷则坐在一旁替他们摇蒲扇,和蔼可亲地笑。   卓阳在桌下悄悄踢卓婉一脚,让她别再搅汤里的绿豆,赶紧打探消息。   卓婉呃啊半晌,最后饱含期待却又故作无谓地看向爷爷,“我爸他……有没有来过?”   “来过啊!”相比卓婉的小心,卓爷爷很是轻松自然,显然对自己儿子的离家出走一无所知,“前几天来的吧?说是去市里出差,顺便来岛上看看我们。”   卓婉和卓阳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两个人都挺高兴,卓婉追问:“他说了什么没?”   卓爷爷笑道:“你爸那闷葫芦能说什么?”   卓奶奶想起什么,用力拍老伴的手,“怎么没说?给咱们留了笔钱,都说不用了,非要拿!正好婉婉和小久来,爷爷奶奶把钱给你们,一人一半!”   卓婉卓阳忙拒绝,纷纷说自己零花钱丰厚,坚决不拿爷爷奶奶的。   推辞良久,卓婉终于又逮住机会,不动声色地问:“奶奶,我爸还有没有说别的?他看上去心情怎么样?”   “你爸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还能说什么?”卓爷爷豪气爽快,想起午后刚刚有两艘渔船回港,忙不迭起身要去买新鲜海货回来给孙儿吃,“你们从小住在大城市,虽然吃穿不愁,但新鲜海鱼不常吃,等着,今晚给你们弄好吃的!”说完,也不管卓婉卓阳愿不愿意吃,自己就招呼司机,跑了。   卓奶奶追出两步叮嘱老头慢点,才高高兴兴地回来带卓婉卓阳去后院,那儿有栋古旧的两层小楼房,和前院外墙五彩斑斓的民宿分隔开来,是卓家人真正生活成长的地方。   放下行李后,卓奶奶生怕两个小孩肚子饿,又不知钻进哪个角落捣腾吃的,卓婉趁机把卓阳从沙发上拽起,两个人一溜烟蹿上二楼,推开走廊南向一间屋门,那是他们父亲卓铮青的房间。   房间不大,里头家具摆件陈旧,各角落都整整齐齐堆放着老物件,全是卓铮青学生时代用过的东西——自从大学后,卓铮青就甚少回家,毕业后干脆留在外市工作奋斗娶妻生子,这间积攒他一生青春的小房间,不知不觉已经没落,了无生机。   卓婉打开窗户,吹飞窗台上的一层积灰,望了眼远方的暮山和天空,“小久,你说爸爸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卓阳坐到床shang,见床褥都是干净清新的,便扑腾滚倒,四肢一起伸长哀叹,“你已经问了我八百遍,可我真的不知道!高考前一切正常,高考后也天下太平,可就在你回家前一天,他突然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纸条,说无恙,勿扰,让我们好好生活。”   床铺不大,卓阳滚了两圈差点滚进床底,便抱住被子,可怜地看向卓婉,“你那边也没半点线索吗?”   卓婉挑眉瞪眼,“我要有线索,现在还用得着和你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   卓阳嗯了一声,昂起脖子,“那你说老妈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三缄其口?咱们一问她就生气。”   卓婉沮丧地坐到床边,屁股下压着卓阳的腿,“妈妈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本来就好强,心里不痛快,更不肯和我们说了。”   卓阳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静了会儿,卓阳动动膝盖,把卓婉掀翻下去,悄悄道:“我有个不可说但不得不说的猜测。”   卓婉瞅他一眼,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卓阳探来乱糟糟的脑袋,十分正经严肃,“你说老爸会不会婚内出轨,迫于老妈威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小三私奔?不要我们了?”   说到后来,他大张着嘴,好似自己的揣测尚未变成现实,就活活要把自己先吓死一遍。   卓婉瞪他两眼还嫌不够,干脆跳shang床,拿被子把这乌鸦嘴胡乱卷了,先揍为敬。   ☆、第三章 这个岛很小   爷爷奶奶睡得早,卓婉看美剧到十点,肚子饿了,推卓阳去买宵夜。   卓阳正在组队下副本,左右为难,让卓婉再等他二十分钟。卓婉看他电脑上队友死伤惨烈,心说再给他两小时也未必够,便穿上拖鞋,溜溜达达自己出门买卤面。   夜里的海岛并不落寞,路上多得是暑假旅游的年轻男女和家庭组合,卓婉来回晃荡后,凭记忆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家夜宵店,等待打包的间隙,旁边蹿来一个陌生的熟人。   正是日间遇见的路遥。   “玛丽!”路遥兴高采烈地唤卓婉,“真巧!”   卓婉吓一跳,下意识往路遥身后看,见并无尾随的同伙,心稍宽,却又忍不住腹诽,暗说这岛虽然小,也绝不是两个陌生人随便能偶遇的。   路遥对她的心思似乎浑然不觉,无比坦然地笑,“我在网络上查到这家店,据说招牌卤面特别好吃。”   这算是解惑了。   既然已经证实路遥不是骗子,卓婉对他的心防便松懈一半,路遥又是个好看的年轻男性,色字头上一把刀,卓婉的态度比起先前便温和许多,“确实好吃,这家店很正宗。”   “那就好!”路遥即刻点了份海鲜面,听说卓婉是打包,也要求打包。“你们真是本地人?可我听不出你们有本地口音。”   卓婉微笑道:“有本地血统,但从小生长在外地。”   “暑假回来探亲吗?”   “……嗯。”   路遥眼光亮起,“既然如此,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玩?我听说这边的海滩特别漂亮,明天打算去逛逛。”   卓婉的心又警觉起来,“……你对别人都这么自来熟吗?”   “当然不是,你不一样。”   卓婉满脸狐疑,心想难不成是自己包里藏着的五千块现金被发现了?还是对方看出自己家境不错,意图谋财?   路遥不假思索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比大部分人都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   他说话神态极尽真挚泰然,落落大方绝无扭捏,夸起陌生女孩就跟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似的,一派理所当然。   卓婉被那清明视线看得傻眼,尽管心中警钟大响,还是受这突如其来的赞美和告白熏熏然陶醉,预感自己的城墙总有一天要在糖衣弹炮下土崩瓦解。   “咳!”卓婉故作镇定,“不要和陌生异性说这样的话,不合适。”   “小久长得也好看,威仪肃正,”路遥从善如流,羡慕不已道,“是我喜欢的男生长相。”   “……”卓婉扶额,“这话听着也不大合适……”   路遥啼笑皆非,“你把我的喜欢理解成欣赏就适合了,千万别往歪处想。”   老板娘送来打包好的面,卓婉拎起袋子,只和路遥简单说了句再见,便迅速往外走,生怕路遥再追出来问她一句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路遥显然不是会遂卓婉愿的性子,他和店家交代两句,果然也跟着往外走,“这附近虽然人多,但毕竟是深夜,我送你回去吧。”   卓婉在一家店门口停下脚步,重新怀疑起路遥居心叵测。   路遥看她眼神,立即举起双手,无辜道:“天地为证,你现在脑袋里想象的东西,绝对与我无关。”   卓婉瞄他两眼,走进隔壁一家敞亮的小炒店,随便点了个炒时蔬,就要给卓阳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路遥坐到她对面,双掌托着下巴,春风满面心花怒放,绝无半点不快乐,“你这个人疑心真重,不过这也是好事。”   卓婉被路遥盯着看,心里一半愉悦一半不满,没来由说起自己曾经记住的一段话,“我相信碰上这种情形,一般人都会表示感激,但我无法这么做,我从来不曾渴求你的看重。”   这段话出自《傲慢与偏见》的电影台词,卓婉当年背着玩,并没想过路遥能听出话里话外,谁料下秒路遥就笑了。   “你为什么不把这句话完整说完?”路遥仍然托着自己漂亮的下巴,眼底荧亮,目光澄澈,“但我这么做并非心不甘情不愿,你也不必遗憾给别人造成痛苦,因为这一切很快都会烟消云散。”   卓婉瞠目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炒店的厨房里,为了开火快慢的问题,店家夫妻由拌嘴升级吵架,顷刻间竟然大打出手,直接砸了两个碗碟。卓婉吓一跳,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路遥拉起,推到门口。   路遥轻声说:“你躲远点,别被误伤。”   卓婉没躲,她虽然谨慎多疑,却从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夫妻越吵越凶,丈夫摔开围裙走出来,见到卓婉和路遥,面红耳赤地骂,“没收你们钱,去别家吃!滚!”   妻子追出来,吼声盖过丈夫,“人家碍你什么事了?摊上你这么个人渣,连过路的都倒霉!”   话音刚落,妻子便挨了丈夫一耳光,巴掌贴脸声音响亮,惊得卓婉立即喊,“你别打她!有话好好说!”   丈夫怒喝卓婉,“我cao你妈!关你屁事!”   路遥气道:“你骂谁呢?”   先前卤面店的老板娘闻声赶来,拉住路遥和卓婉直退到店外马路上,才摆手小声劝:“你们别管他们,天天吵,天天打,过日子嘛!”   “那也不能打人!”卓婉义愤填膺,“打老婆算什么本事?”   “就是!”路遥一面帮腔,一面就要报警。老板娘赶紧拦住他的手,哭笑不得道:“床头打架床尾和,清官难断的家务事,警察来了也就劝两句,你们外地人别多管闲事,省得自讨没趣,喏,快回去吧!”   老板娘边说边推卓婉,卓婉左右张望,见夜幕深沉,周围看客多是附近喝酒划拳的男人,嬉笑怒骂说的全是自己听不懂的方言,身边又只有路遥这么一位半生半熟的相识,顾虑重重,只得低头悻悻往回走。   走出一段路,卓婉惊讶发觉路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立即警惕地拉开距离,“干吗一直跟着我?”   “我不放心。”路遥主动后退三步,笑道,“你给小久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卓婉赶紧给卓阳发消息,定位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不知何时拐出了夜宵街,相隔数步站在街边一杆昏黄路灯下,四周无人,路遥无聊地踢飞路边一粒石子,惊飞草丛里一只蚂蚱,没会儿又蹦出一只青蛙。   卓婉脑海里全是刚刚吵嘴打架的夫妻,心里微酸,问路遥,“你爸妈吵架吗?”   路遥笑道:“我爸妈很恩爱,我从没见过他们吵架。”   卓婉瞥他一眼,脚尖在地上拨来划去,显然不大相信,“真的吗?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不吵架的夫妻。”   “每对夫妻相处模式都不一样,我其实也希望我父母偶尔吵个架,他们太理智冷静客观了,好像都没什么情绪,让我觉得生活过于平淡,不真实。”   “你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卓婉说,“等你以后结婚有家庭了,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也适合什么样的。”路遥边笑边摇头,“你父母经常吵架吗?”   “不算吵吧。”卓婉双手背在身后,脸微微埋着,视线里全是路灯洒下的一片光和影,“基本上都是我妈在冲我爸嚷嚷,我爸什么也不说,就会抽烟,抽得满屋子烟熏火燎,让我妈更生气。”   路遥看着卓婉,正想说什么,卓婉却似心有所感,忽然抬起头,就见卓阳那大个子已经从街角颠颠地跑来了。   卓婉立即扬手挥舞,并转身对路遥说,“接我的人来了,你就送到这儿吧,记得回去取你的面,但我估计你的面应该已经不好吃了。”   说罢,她踩着拖鞋,飞快迎向卓阳,和他手挽手。   卓阳还在往路灯下探头探脑,他有些近视,眼睛使劲眯着,仍是看不清,“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下午借钱的那个吗?”   “嗯。”   “你们怎么又遇到了?”   “买面时遇到的。”   “这么有缘?该不会是你惦记人家貌比潘安,千里迢迢特意来买面吧?这不行啊卓婉,你小时候信誓旦旦说好要嫁给咱们小区楼下送快递的……哎呀我去!”卓阳话未说完,就被卓婉拽着胳膊踩中小脚趾,他嗷呜惨叫,抱起小腿一蹦一蹦,结果蹦漏了卓婉手里的汤面,又被亲生的姐姐追着胳膊内侧的嫩肉一顿掐,势必掐出个姹紫嫣红不可。   ☆、第四章 海角英雄   卓婉睡得迷糊时,被卓奶奶敲门唤醒,说机会难得,要带他们姐弟去女神庙烧香祈愿。卓婉爬起床,见窗外天色朦胧,心中嚎啕,终于清醒一半。   刷牙时,卓阳顶着个鸡窝脑袋挤进来,歪靠瓷墙,睡眼惺忪地问:“女海神既不求姻缘也不保学业,咱们去祈什么愿?我都考完多久了还祈愿啊?”   卓婉瞄了门外一眼,见爷爷奶奶都不在,才说:“你这傻子,咱们可以祈求爸爸快点回家啊。”   卓阳如梦初醒,终于想起家中惨状,拍着脑门蹭到卓婉身边,唉声叹气地开始刷牙。   ===   女海神庙建在全岛屿最高处,香火萦绕,与海岛清晨的浓雾融汇相与,飘飘渺渺地烘托着山顶的女神像,看她垂眉颔首,温柔普度众生。   只可惜,到了山门千级石阶前,还未见着女神真身,卓婉的一腔热忱便怂了。   “你们怎么还比不过我啊?”卓奶奶是虔诚的岛内原住民,时常来烧香,挎着香篮,就是通天的阶梯爬起来都比那年轻姐弟顺畅。   卓婉体力最差,爬到第二座庙门时,趁卓奶奶与熟人说话,赶紧拉着卓阳到一旁树荫下坐着喘气。   卓阳带了相机,要给卓婉拍照,卓婉起先还以眼肿人困为由拒绝入镜,听到相机快门声,又不由自主睁眼收下巴,还指挥着要卓阳寻找光源和角度,并恫吓他一旦拍丑那就是机毁人亡的下场,让他好生掂量。   卓阳哭笑不得,有贼心揍她一顿可惜没贼胆,便蹲在地上取了几个景,都拍不出卓婉要的腿长人美还不显矫揉造作,最后投降地交出相机,让卓婉自己玩去。   照相机是卓婉用惯的,她站在神庙石栏后摆弄镜头调整焦距,移动间却在镜头里瞧见了个熟人。   路遥。   路遥仍是穿着白T恤黑短裤,一头深咖的毛抓得精神昂扬,他杵在石阶侧的香摊上与老板眉飞色舞讲价,老板也不恼他,笑吟吟地聊,吸引不少过路游客暗戳戳地打量。   卓婉居高临下,下意识将镜头对准了路遥那张脸。   路遥确实好看,晨曦照在普通人身上不过是虚无的光,照在他身上却成了神谕一般,势要将凡尘生灵比出个美俗清浊,叫所有人都一目了然。   卓婉情不自禁连摁快门,视线透过镜头,定格在路遥左眼下那粒泪痣,竟恍惚想伸手摸一摸,辨辨真假。   卓婉拍了几张照片,镜头里突然冒出卓阳耿直的大脸。   “你看见什么了?嘴巴都合不拢。”   卓婉挪开相机,急道:“别挡我!”   卓阳更好奇,伸手要抢相机,“给我看看你拍了什么。”   卓婉不给,踹了他一脚后灵活地爬上附近假山,哼哼两声,得意洋洋重新架起镜头,只瞥一眼,就差点从假山上滚下来,滚到虚造的小桥流水人家里——那个神眷的路遥正定定看准了她的镜头,嘴角带笑,满面欢喜。   卓婉被这晨光下的一张笑脸惊到心头狂跳,她猛地蹲下身,才想起自己身居高位无处藏身,忙又跳下假山,慌忙躲到一脸懵懂的卓阳身后。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   “什么情况?”卓阳莫名其妙地挡着她,不忘往石栏下望,由此也一眼认出路遥,登时挥手招呼道,“路遥!”   路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见到卓阳,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卓阳这个不苟言笑的也破天荒对着外人喜笑颜开,见面就和路遥抱在一起,互相拍背捶胸,不亦乐乎。   卓婉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明白男人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友谊是如何发展起来的。   这两个人明明连小手都没拉过,怎么就眼见着像是共睡了十年被窝,彼此惺惺相惜,情谊狂飙突进了?   卓婉一不留神,就被卓阳从身后揪出,心无城府地出卖干净,“你看,我们和路遥真的有缘!”   卓婉只得尴尬地笑,呵呵,呵呵。   路遥只字不提卓婉刚刚偷拍自己的事,一张笑脸像是裹了阳光和糖霜,令人如沐春风,如浴甜雨。   卓阳想起路遥刚刚和香贩聊天,“你也来上香?”   “我主要是去山顶看女神的。”路遥说,“我就一游客,也不敢祈什么愿,否则将来愿望实现了,我未必有机会回来还愿。”   卓婉低头嘟哝一句,“如果愿望能实现,就算千山万水,我也会回来还愿的。”   卓阳没听清,啊了一声,卓婉却拉他胳膊要去找奶奶,路遥伸手拦了一下,笑问:“你们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卓阳脱口而出,“没计划。”   话音刚落,又被胳膊弯里的卓婉捏了一把。   路遥果然开口,“既然这样,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凤尾神石?”   卓阳再次不假思索地答应,“好呀!我可以给你当向导!”   “你再问问你姐。”路遥笑得开怀,黑亮的瞳孔里几乎要倒影出卓婉别扭的脸。   卓阳听话地推推卓婉,“你去吗?”   卓婉不答反问路遥,“你怎么知道我是他姐姐?小久可没当着你面喊过我姐姐。”   “对啊!”被提醒后,卓阳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就算不像情侣,至少也可以是兄妹嘛!”   “他没喊,是我猜的。”路遥冲卓婉笑,“你们年纪相当,举止亲密却不狎昵,他对你言听计从,你习惯性保护他,不是姐弟,还能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他眨了下眼,嘴角的笑浮上点狡黠意味,“我刚刚在山门口,听到你们喊同一位老太太奶奶。”   卓阳长长哦了一声。   卓婉则撇撇嘴,面露不悦。   早早便看见了,却偏装偶遇,这套路,卓婉只给五分。   路遥满怀期待地看着卓婉,“你去不去?”   他一睁大眼,面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卓婉看,卓婉那颗心便不受控制地擂鼓起来,她只得清咳一声,心里想着等会儿回家要随身准备一瓶清凉油提神醒脑,结果嘴上迷迷糊糊便应了一声,不容反驳,直接被路遥当成答应,当下欢天喜地地约好时间,声称不见不散。   ===   下午三点,路遥果然在约定的地点等到卓婉姐弟,三个人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岛东的凤尾神石文化园。   凤尾神石景区因其形似凤尾得名,奇特的海蚀地貌经岁月洗礼和自然锻造,被塑成一处处神奇岩石,结合当地女神传说,再与附近最负盛名的黄金沙滩珠联璧合,堪称岛上最佳名胜。   他们三人迎着海风在凤尾山慢悠悠逛了一圈,临下山在观海栈道上,趁卓婉躲在石缝里休息时,卓阳拉路遥到避风处,小声问:“你有空吗?能帮我录个送生日祝福的视频吗?说几句话就好。”   “啊?送谁的?”   “还能送谁,当然送我姐了。”卓阳揽着路遥肩膀,压低声道,“我先前已经录过我爸妈的,昨晚趁她去买面,也录好我爷爷奶奶的,可总觉得人太少,就再凑你一个吧。”   “你和你姐关系真好。”   “废话,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不和她好和你好啊?”   “可我和你姐毫无交情,不太合适吧?”   “交情不够脸来凑嘛,你就光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拍mv似的,我姐应该也能看十分钟。”   路遥噗嗤一笑,“她不是不喜欢我吗?”   卓阳言之凿凿,“喜欢你的脸和讨厌你的人是两码事。”   路遥哭笑不得,“谢谢,我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安慰。”   卓阳迅速掏出手机,后退数步,把画面留给海天一线里的路遥。   海风呼卷着路遥的头发,把他的机灵劲一并吹散,他冲镜头一顿傻笑,笑得无辜又茫然,半晌后小声问:“小久,我说什么好?”   “随便。”   路遥想了想,又笑,“我从没想过认识一个女孩第二天就要祝她生日快乐。”   卓阳张张嘴刚要说话,远处坐在石缝里休息的卓婉突然蹦起来,几步跨到石栏前,俯身朝底下的海岸望,“小久,路遥,你们快看!”   卓阳和路遥一起靠上石栏,俯身往下望。   不远的海岸礁石上,有个女人翻越观海栈道,正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往乌黑海石边沿走。   卓阳看得心惊胆颤,“那女的想干嘛?”   卓婉已经跑到他们身边,她蹬着石栏尽量往前看,终于认出礁石上的女人正是昨晚和丈夫吵架的小炒店女老板,“路遥,她不就是……”   “是那家店!”路遥也认出来,他蓦地转向卓婉,飞快道,“你在这儿喊话劝她!我去下面救她!”说完,他根本顾不上卓婉是何反应,人已经沿着栈道,往凤尾山下迅速跑去。   卓婉只愣了两秒,便嘱咐卓阳,“你在这儿和她说话!我去下面看着!”   “什……”卓阳愕然,眼看那两个人一前一后跑没了身影,只能呆愣愣转向礁石上伤心欲绝的女人,脑子混沌成团,半天想不起来该说什么。   所幸他们先前休憩的栈道距离底下嶙峋的礁石不远,路遥跑到底端,灵活地翻过防护栏,也踩上了黑色的礁石。   卓婉追过来,吓得头皮发麻,“你小心!小心!”   路遥回头压压手,安抚道:“你就呆在那儿,别过来,这上面很滑。”   “你、你、你……”卓婉紧张到结巴。   路遥失笑,“你别怕,我以前在学校是游泳队……”   他一句话未说完,比他们更高位置的女老板猛地纵身一跃,扑通跳进水里。   卓婉下意识捂住大张的嘴,神情骇然,可下一秒,叫她更恐惧的事发生了——路遥毫不犹豫也扎进水里,朝女老板落水的位置奋力游去。   高处的栈道上,目睹这一幕的卓阳吓得惨叫,“路遥!”   这是很早以前便预定好的故事,讲的是一对没头脑和不高兴姐弟千里寻父,遇上一位有热闹要凑,没热闹制造热闹也要凑的男神,三个人披荆斩棘(误)共度难关,完成彼此生命的大和谐……不,是大冒险(笑哭)。   摸着花匠的良心告诉大家,这故事真没什么虐点,至于卓家爸爸究竟是不是携小三私奔了,还请大家继续往后看。   这是我在火星的第一个故事,我会竭尽全力把她讲好,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第五章 疑似初恋情人   卓婉被这声嚎啕惊醒,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随后沿着栈道继续往沙滩上跑,边跑边打本地派出所的电话。   她有个习惯,去到任何一处新地方,必然先查本地派出所的电话,以备不时之需。   电话马上被接通,卓婉越紧张,脑子转得越快,口齿清晰地把事情经过和女人具体的落水位置说了一遍,挂断电话后,她已经气喘吁吁跑到沙滩上。   这边的海滩是开发过的景点,岸上小树林里有好几家商铺,卓婉马不停蹄跑进店门,随手抓了两个救生圈,她想掏钱,可颤抖剧烈的手根本不听使唤,她索性扔下自己的手机,两边胳膊各套一圈,卯足了劲,一路跑进海里。   自杀的噩耗传得飞快,沙滩上霎时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傻傻望着礁石底下那一圈深色的海,直到卓婉扛着救生圈冲进来,人们自动避开一条通道,由着她一路向前,直跑到海水淹没腰线,才堪堪停了下来。   卓婉伸长脖子往海水里望,不知凝望等待多久,终于见到路遥托着个黑乌乌的脑袋往回游,他游得很吃力,时不时还要和身上乱蹬的女人抗争一番。   卓婉不敢耽误,拉住身旁一个穿泳裤的大叔,哀声道:“你们谁会游泳,帮我把救生圈送过去,或者你们力气大,帮我扔过去也好!他一个人不行的,如果体力耗尽,他会溺水的!”   有了救生圈,大家对海洋的恐惧似乎也没那么深,附近两个青壮男人自告奋勇,提着卓婉用手机换来的救生圈,朝海面上路遥沉浮的方向游去。   卓婉总算松了口气。   最后,三个男人一起合力,用救生圈套着女人拖回沙滩,这位女老板呛了不少水,脸色煞白地趴在地上呕水,群众们将她围拢,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路遥则孤零零站在海水里,浑身湿透,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卓婉淌水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臂,紧张地问:“你怎么样?”   路遥转头看她,见她也是半身泡在水里,脱口便问:“你都湿了,冷不冷?”   卓婉傻眼,半晌哑口无言。   幸好卓阳终于赶来,他在栈道上居高临下,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见这两个人还傻泡在水里,急得跳脚,“咱们赶紧回去,别生病了!”   卓婉想起自己的手机,和卓阳要了钱,两条腿后怕到颤颤巍巍,几乎跑不出直线,勉强赎回手机,又叫来车,让司机先往胡家客栈去。   车上,路遥摸摸裤兜,顿时皱眉,“完了。”   “怎么了?”   “我手机、钱和银行卡都不见了。”   卓婉看他宽敞的裤兜开口,“肯定是落在海里了。”   “我本来打算今天去取钱的,现在连卡都没了。”   卓阳从副驾驶座转身,关心道:“那你以后还有钱吗?”   路遥拨拨湿发,笑得仍旧挺灿烂,有点没心没肺,“这下是真没钱了。”   到达胡家客栈后,路遥下车,叮嘱司机再送卓婉他们回家,眼见车要开走,卓婉忙唤住路遥,并从钱包里抽出四百块钱,“这两天吃饭的钱,你先拿着,不够的话去我奶奶家找我们。如果你要回家,我可以帮你买票。”   路遥俯身,从车窗往里看,正好看见卓婉微微胀红的脸,他甩甩额发上的水珠,忍俊不禁,“这是扶贫基金吗?”   卓婉习惯性冷哼一声,倔强地别过脸,“是见义勇为奖金!”   路遥笑出声,还想说什么,前座的卓阳打断他们,“你们要聊天,也别耽误人家司机做生意好吗?管她是扶贫还是奖金,路遥你都先拿着,横竖都是生活费,实在不行,你就当被我姐包养了!”   “胡说八道什么?”卓婉恼羞成怒想踹车座,想起这是别人的车,只得默默缩回脚,忿忿不平骂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尽管卓婉生起气来挺好看,路遥却不太愿意惹她恼怒,赶紧接过现金,笑道:“谢了,一定还你。”   卓婉大功告成,立即闪到另一侧角落坐定,不忘催促司机,“快走快走,越快越好!”   ===   回到爷爷奶奶家,卓婉冲澡后擦着头发要回房间,一抬头瞧见走廊里卓铮青的卧室,脚下不由自主便晃进去,四面环顾,末了坐在床边,边擦头发边发呆。   “听说今天下午跳海那位,是因为婚姻不顺想不开。”卓阳捧着碟黄橙橙新鲜水灵的蜜瓜球踱进来,在桌前走来走去,瞻前顾后,扭扭捏捏,“……姐……你说老爸会不会也是因为婚姻不顺,然后跑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   卓婉从chuang上跳起,横眉竖目,作势要用毛巾抽他,卓阳立马捂住自己的嘴,两眼瞪得圆溜,诚惶诚恐道:“我还是选择相信老爸是有了小三才离家出走的吧……”   卓婉赤脚站在chuang上,气急败坏道:“他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出轨?”   “老爸是内向沉闷无趣,但不代表这样的男人就一定不会出轨啊,更何况他被老妈淫威压迫多年,谁知道会不会激发他体内叛逆基因,老来红尘作伴潇洒一回……”   “你就这么笃定?”卓婉斜睨卓阳,“你的意思是,你以后结婚出轨的概率也很高吗?”   “我可没那么说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卓阳用牙签戳了个蜜瓜球,高高举起,等卓婉撩开头发弯腰吃了,才接着说,“我才十七岁,连初吻都没贡献出去就谈以后婚姻出轨,三岁看老也不是这么看的啊。”   卓婉思忖良久,用脚蹬蹬卓阳的后背。   “干嘛?”   卓婉瘪嘴,犹豫良久,讷讷问:“……你真觉得他是出轨了?”   “要不然解释不通啊。”卓阳往嘴里塞了颗球,含糊不清道,“而且我有直觉,老爸那么慢热念旧,他要出轨,对象一定是老熟人。”   卓婉跨下床,踩着卓阳的拖鞋奔去卓铮青的书桌,拉开抽屉一阵乱翻。   卓阳翘起腿,好整以暇地边吃边问:“你找什么啊?虽然这是老爸的东西,但你这么翻也很不礼貌啊,被老妈知道要骂你没教养了。”   “家都快散了,我还管什么教养。”卓婉翻到最后,从抽屉一本笔记本里翻出一张旧的两寸证件照,照片上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长发披肩,冷眉清目,气质卓雅。   “这谁?”卓阳探头来看,好奇道,“长得挺漂亮。”   卓婉翻过照片,指着其后手写的名字,念给卓阳听,“曲蝶。”   卓阳不明所以,“曲蝶是谁?”   卓婉指着照片中曲蝶身穿的白色短袖,“这是咱爹高中时候的校服,这位曲蝶应该是他高中同学。”   “老爸高中照片不都在咱们家吗?为什么在这儿落了张,孤零零的。”   “不是落了,应该是故意放在这儿的。”卓婉轻哼一声,“我过去就发现了,一直好奇却没问。我猜这女同学,身份不简单。”   卓阳叼着牙签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要论老熟人,谁能老得过这位?唯一藏在书桌里的女同学旧照片,就算没秘密肯定也有隐情。”卓婉啪地合掌,将那张老照片紧紧贴在掌心,“死马当活马医,我们查查这位曲蝶!”   ===   事不宜迟,卓婉拿着曲蝶的照片,偷偷溜去找卓奶奶。   她笃定奶奶一定认识这女孩,卓阳问为什么,卓婉说每个母亲都是孩子学生时代的优秀特务,察言观色不在话下,尤其对青春期孩子的情感萌芽,做母亲的无比敏感。   你以为你隐瞒极好的人和事,其实你妈都知道。   果然,奶奶拿到照片后第一眼没认出来,但看到照片背后的名字就笑了,“这是曲蝶嘛!”   卓婉高兴道:“奶奶,曲蝶是谁?”   卓奶奶不答反问,“你们从哪找到这张照片的?”   卓婉坦白从宽,举手自首,“是我从爸爸抽屉里翻出来的。”   卓奶奶并不怪她,她忙着低头摘菜,一大把空心菜的叶子和梗被她仔细分成两堆——据说因为卓铮青爱吃叶子,而卓爷爷只吃梗。   “奶奶,曲蝶是谁?”卓婉又问了一声,既忐忑又希冀。   卓奶奶反问:“你爸高中朋友多吗?”   卓婉暗想,别说高中,就是小学初中大学一起算上,爸爸也没几个朋友。   “他没几个熟悉的同学,照片更少……”卓奶奶瘦窄的肩悄悄垮了一下,又马上耸起,微笑道,“既然他唯独没把这张照片带去他和你们妈妈的家,而是留着这儿藏起来,你们说他对这女孩是几个意思啊?”   卓阳凑上前,八卦道:“真被我说中了,这是老爸的老情人?”   “什么老情人?真难听!千万别被你妈听见。”卓奶奶戳了下卓阳膝盖,才说,“你爸当年和她走得近,学校班主任私底下让我注意,担心早恋影响学习,但他们有没有走到那一步,我也不清楚。你爸可能是喜欢她的吧?可喜欢也没用,人家曲蝶大学没两年就出国了,很少回来。”   卓奶奶突然静声,歪着脑袋回想片刻,蓦地起身走向大堂报纸架,在一册本地报纸里翻翻找找,找出几天前的报纸,摊开头条给他们看,“你爸上周突然回来,我当时还纳闷,现在想想他能不回来吗?原来是曲蝶回国了!”   卓婉和卓阳跟两只猴子似的挤过去看报纸,就见头条上几个硕大粗体字印着——当代著名艺术家曲蝶归国返乡办展,而底下小字里写着,曲蝶的家乡,就在临市的尚文古镇。   ☆、第六章 三人行   晚霞遮天时,卓婉和卓阳一起坐在院子葡萄架秋千上吃西瓜,一左一右各怀心事歪靠着,中间还盘着只想瞌睡却总被打搅的黄白大猫,于是两人一猫,皆是愁眉不展。   穿戴一新的路遥从院门口走进来,见到此情此景,下意识后退数步,重新审视遍招牌,才确定这是卓阳留地址的民宿,而非某个民怨滔天的不良中介。   卓婉见他来了,走下秋千,将石桌上冰镇的西瓜切开一块递给他。卓阳立即把腿盘起,挤得黄白大猫在竹条上翻了两滚,十分不满地伸伸懒腰。   “决定好了吗?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尚文镇?”卓阳挤跑了黄白大猫,自己蹬着腿前后晃荡。   “去,当然去。”卓婉摇着她爷爷的蒲扇,顺便拍死几只与落霞齐飞的蚊子,“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当然要去看看。”   路遥噗噗吐出几粒西瓜籽,好奇道:“你们去尚文干什么?玩吗?”   卓阳长长叹了口气,身体蹬得更高,压得秋千架嘎吱作响,“我们哪是去玩!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我们是被选中的少年,要去创造历史改变世界……哎哟!这有只大蚂蚁咬我屁股!”   卓阳从秋千上弹跑,扯着短裤边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把那只蚂蚁抖出来。卓婉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坐在石凳上幸灾乐祸地笑。   路遥戳戳她的胳膊肘,“你们要去尚文做的事,很重要吗?”   “很重要。”经历过路遥的舍己救人,卓婉已经不能昧着良心将他当成骗子提防,便说出实话,“我们要去找人。”   “找谁?”   “找我和小久的爸爸。”   路遥听后却不以为异,只当这对姐弟和许多家庭一样,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孩子们只能趁暑假去和父亲团聚。   卓婉观察他的表情,细想之后也猜他大概是联想到了最理所当然的那一面,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愈发紧张,干脆含糊地搪塞过去,淡笑两声。   揪出短裤里黑蚂蚁的卓阳终于可以安心坐过来,他问路遥,“你呢?你没钱了,是要回家吗?”   路遥说:“我原计划没这么快回家,但现在什么都没了,好像也不得不回家了。”   卓阳拍拍他的肩,同情道:“为你葬身大海的手机节哀,保重。”   路遥抽了张纸巾擦手,笑道:“你们什么时候去车站?我和你们一起吧,你们帮我买好票,等我回家了,我把钱还给你们。”   “买票简单,钱也不用还。”卓婉说,“你肯救人,没道理我们不帮你。”   “明明只过了一天,我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路遥笑着挤兑卓婉,“不是连二十块的船票都不给我买吗?”   卓婉想起那天的事,也忍不住笑,笑着笑着故意板起脸,“最后不也买了吗?”   卓阳反驳,“那是我买的!”   路遥连连点头,“是小久买的!”   “哼!”卓婉抬起下巴,“钱是从我钱包里掏的,有钱才是爷,再嚷嚷,以后全都不管饭。”   路遥立即附和,“好好好,是你买的!”   “我的天!”卓阳恨铁不成钢地斜瞅路遥,“你哪里是如花,你就是颗草嘛,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   三个人约定第二天清晨离开,结伴去市区车站,卓家爷爷奶奶很不舍两个孩子,一直挽留,可卓婉深怕去得慢爸爸就跑了,恨不得插上翅膀当即飞去尚文古镇拦住卓铮青。   既然多说无益,卓爷爷只得送他们去码头,本来还想一路送他们去火车站,被卓婉拒绝了。   卓爷爷毫无办法,托了熟人进到渡口后,把卓阳拉到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个纸袋悄悄塞进他怀里,“这是给你们姐弟的,一人一半,路上花。”   卓阳不敢收,推了两次没推回去,直接喊卓婉,“姐!快来!”   和路遥一起排队的卓婉疑惑不解地走向那爷孙俩。   卓阳竖起手掌小声举报,“爷爷要给我塞钱,怎么办?”   卓爷爷哭笑不得,“就是因为你姐肯定不拿才给你,你这小孩,叛变起来毫无原则!”   卓阳不常笑,板起脸来尤为严肃,脱口而出的话却十分不正经,“她不收您还偷塞给我,回头被她知道了,我得被活活打死,那可堪比窦娥千古奇冤了!”   卓爷爷哼了一声,看向卓婉,稍稍露出个笑,脸上横斜的皱纹便挤挤闹闹,将老人那点迟暮昭告天下,“婉婉,小久刚刚高考完,你带他出来玩,姐弟俩不说吃的,住总要住好点的,安全点的,身上带着钱,我和奶奶都放心。你是女孩,平时爱逛街,看见喜欢的东西也可以买嘛!”   卓婉有些为难,“这么多现金,万一被我们弄丢了怎么办?”   “你去市区找个自动银行存起来嘛!”卓爷爷耸了下肩,挤眉弄眼开玩笑,“再说了,丢就丢呗,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和小久别丢就行。”   卓婉知道这是爸爸上趟留给爷爷奶奶的钱,她无论如何也不该拿,可卓爷爷不依不挠,一见她又要拒绝,脸上的笑垮塌一半,是真不高兴了。   “你不拿,我就不让你走,直接打电话叫你妈来接你们回家!”为了自证决心,卓爷爷各抓住卓婉卓阳一只手,身体力行地威胁他们。   卓婉他们此次出门,也是背着妈妈,算得上半个离家出走,自然不愿意一事无成地被逮回家,无可奈何下,卓婉只得接过钱,小心地收进自己斜跨在身前的包里。   卓爷爷这才恢复笑脸,“去吧,下次来可别这样仓促,多玩几天,爷爷还可以带你们出海。”   卓婉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爷爷,想起他那位“抛妻弃子”的儿子,自己的爸爸,眼里酸楚,又怕被老人看出端倪,忙垂下头,轻声说:“爷爷,下回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看你们。”   登船后,卓婉拉着卓阳去船头,果然瞧见卓爷爷还站在渡口,远远冲他们挥手。   船渐行渐远,海上的风却十年如一日,从未停歇。   直到再看不见卓爷爷孤单的身影,姐弟俩才一起返回船内。   路遥一直坐在座位上,见他们回来,感慨道:“天下的爷爷奶奶是不是都这样?慈祥、宠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塞进你怀里时,还怕硌着你。”   “可能是因为隔代吧,养育的压力和理性没了,一股脑全转化为溺爱。”卓婉说,“别看爷爷奶奶这么疼我和小久,他们对我爸却少有好脾气。”   “为什么?”   “望子成龙吧。”卓婉说,“我爸是在我爷爷奶奶的高压教育下长大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吃喝拉撒睡,他的全部时间都被用来学习,我爷爷说资质越平庸就越要刻苦,因此在他工作前的全部人生里,除去尚活着的他自己,就只剩下那些死气沉沉的,永远读不完的书,和写不完的题目。”   “……那你爸自己的想法呢?”   “不知道,他是个极其沉默寡言的人,据说他一个要好的朋友都没有。”卓婉顿了一下,不知强调给谁听,“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因此被珍藏在抽屉里学生时代的那张旧照,就一定是特别的。   ===   他们三人回到最初相遇的码头,乘车返回市区,又马不停蹄地去往火车站。在购票厅的自动售票机前,卓婉买好两张去尚文古镇的车票,就把钱递给路遥,让他自己买票。“你身份证还在不在?”   路遥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看上去比卓阳还简洁,“身份证和钱包我是分开放的,幸好身份证没丢。”   “那就好,否则咱们还得补办临时身份证明。”卓婉把售票机让出来,便和卓阳退到旁边,小声商量着怎么寻找曲蝶。   售票厅里人不多,路遥在自助机前犹豫片刻,悄悄瞥眼卓婉,嘴角一翘,也选择尚文为目的地,确认购票。   “我和你们一起去尚文。”路遥把买好的票展示出来,笑得颇为得意。   卓婉愕然,“你怎么也去尚文?”   路遥摇摇车票,漫不经心道:“反正我还不打算回家,钱的问题,等会儿你借我手机,我跟家里报备一声就能解决。”   “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卓婉想起包里多出的一沓现金,决定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姐弟可没什么东西值得你图谋。”   卓阳立即打抱不平,“什么话?路遥是好人。”   卓婉撇撇嘴,心虚的不敢看路遥阳光灿烂的脸,“……坏人也会行善,好人也有误入歧途的时候。”   路遥丝毫不介怀,只兴致盎然地说:“你们放心,违法犯纪的事我保证不做!我本来就是漫无目的四处游逛,回家也不在我计划内。这样吧,这趟旅行,我们都不提彼此真正姓名,也不问任何相关信息,钱财更是各自看管绝不互借,你是玛丽,他是小久,我是路遥,你们去找爸爸,我去玩,就当路上有个伴,好不好?”   卓婉眯着眼上下打量路遥,“……你越这么说,我越看你心怀叵测。”   路遥立即冲卓阳使眼色。   卓阳一把揽住卓婉,顺手捂住她的眼睛,“那你别看了。你当我姐真是屈才,干脆穿越回去当个特务头子算了。路遥,走吧,让咱们一路策马奔腾潇潇洒洒!”   ☆、第七章 第一好看和第二好看   动车去往尚文古镇所在的县城只需一小时,这一小时,卓婉全用来思索路遥此举的意图。   卓阳在第三次被打断睡眠后,终于忍耐不住,翻了个荡气回肠的白眼,还不高兴地蹬了下腿,吓得旁边无辜女生直接瑟缩,慌慌张张跑去打水。   “你为什么一直怀疑路遥?他人不坏!也绝不可能会是谋财害命的人。”   “谋财不怕,害命不会。”卓婉陷入座位,尽管路遥远在另一车厢,她还是不由自主压低声,猥琐道,“……我担心他是图人谋色。”   “图人?谋色?”卓阳上下打量卓婉,“你吗?”   卓婉嘁了一声,斜睨卓阳,“也有可能是你。”   卓阳立即拉拢领口捂住胸部,“真的假的?”   卓婉恐吓得逞,戳戳卓阳可称强壮的胸口,嘿嘿诡笑,“现在这世道,什么也说不定,对吧?”   “就路遥那张脸,还要图别人什么色?”卓阳看着卓婉,“其实你们俩站在一起,别的不说,至少画面挺好看的。”   “好看不管用啊。”卓婉感慨,“最重要的是不离不弃……”   下车时临近正午,三个人先在出站口的麦当劳里填饱肚子,期间路遥打了个电话,等他们离开车站前往的士停靠点,一辆黑色路虎SUV缓缓停到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见到路遥后,将一份黄皮文件袋交到他手里。   路遥笑着道谢,中年男人点点头,径直离开。   卓婉和卓阳面面相觑,但秉持隐私契约,谁也没向路遥打听这事始末。   尚文古镇所在的县城不大,县里最好的酒店也不过四星。暑假客房吃紧,卓婉的房间和两个男孩虽在同一楼层,却隔开半个走廊,相距较远。卓阳无所谓,路遥却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   卓婉率先进自己房间,粗略收拾过行李,她给卓阳打电话,让他来自己屋。   卓阳进来时嘴里还含着根棒棒糖,与他气质形象极不相称。   “……你吃什么棒棒糖,你应该叼根飞刀。”卓婉掏出两千块现金递给他,“爷爷给了咱们一万,咱们各留两千在身上,剩下六千我已经存进银行卡,要用再取。”   卓阳随手把钱塞进口袋,扑倒上chuang,侧身支着脑袋八卦,“我刚刚在路遥房间,他那文件袋里全是宝贝,新手机,两张信用卡,一张储蓄卡,还有比咱们厚的现金。你说路遥到底是什么人?他这么有钱,总不会再看上咱们的钱吧?”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卓婉拎着平板电脑趴到chuang上,嫌卓阳占地方,便横过身体用脚踹他,“下去,挤死了!”   卓阳被赶到床沿趴着,半个身体摇摇欲坠,他晃晃脑袋,“咱们什么时候去找曲蝶?奶奶不是给了咱们地址吗?”   “奶奶给的是老地址,这些年过去了,谁知道他们还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我得抓紧时间多查查曲蝶这个人。”卓婉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点点划划,眼珠扫得飞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你看,我去找路遥玩。”卓阳从chuang上翻下去,颠颠地就要去找路遥。   “哎!咱们二十分钟后出门,你问路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他肯定去。”卓阳说。   “你怎么知道?”   “我算看出来了。”卓阳伸出食指,在鼻梁前做了个无中生有的托眼镜动作,“路遥这个人啊,很怕无聊。”   卓婉很守时,说二十分钟,就绝不早一秒,也不晚一分,可当她整装待发,踩着点出现在酒店大堂时,就见路遥正歪歪挨着前台,和前台的两位女招待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女招待看路遥的眼神如痴如醉,卓婉心里一沉,本来还充满斗志与希冀的脸瞬间冷凝。   拈花惹草招蜂引蝶,貌美的男人即便不是祸水,也在大步流星走向成为祸水的途中。   卓婉笔直路过路遥,鼻孔朝天形同陌路,只快准狠抓住卓阳,飞一般往外走。   卓阳咿呀纳闷,还来不及叫上路遥,人已经来到酒店门外,正对夏日灼灼烈阳的炙烤。   冰火两重天,卓阳再看卓婉隐怒的眼,悲惋地明白这绝不仅仅只是肉体的考验,还会是一段心灵的折磨之旅。   酒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路遥追出来,站在卓婉身后问:“你们怎么不等我?”   卓婉哼一声,从鼻孔里喷出来的气都是卷着严霜的,“我怎么知道你要和人家姑娘聊到什么时候,万一碍了你的好事我可罪孽深重担待不起。”   路遥挠挠鼻子,被漫天飞醋浇灌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即便是好事,那也只会是你的好事。你不是要找曲蝶吗?我帮你问到曲蝶家的真正地址了。”   听到这话,卓婉猛地转身,额头毫无预警地撞到路遥下巴,撞得两个人一个蹲地捂头,一个仰天摸脸,同时哎哟叫唤开始喊疼。   目视惨案发生的卓阳嘎嘎嘲笑,“都傻了吧?”   路遥似乎咬到舌头,龇牙咧嘴眼含热泪,忍了好一会儿,才咧着舌头道:“……气叫侧……”   卓阳哈哈一阵笑,被路遥踹了脚屁股,这才幸灾乐祸跑去街边拦车。   路遥见卓婉仍蹲在地上,担心她撞傻了,忙俯身将手贴过去,口齿不清地问:“……你没四吧?嘶……”   被温热的手掌轻柔覆盖疼痛处,卓婉懵懵抬头,与路遥四目相对,心口堆着的那口鼓又开始天翻地覆不要命地擂起来,震耳欲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让卓婉失聪了。   ===   路遥说他调查过,曲蝶是旅法画家中当代印象派油画的中流砥柱,享誉海内外,此次回国办展,多次被本地报纸列为头条,在老家县城里的名气应该不会低,他下楼时听前台妹子口音是本地人,就试探性向她打听,没想到居然真打探出了曲蝶父母家的大概位置。   “你那哪里是打听,你分明是仗着你那张脸肆无忌惮烧杀抢掠嘛!”卓阳揶揄地拍拍路遥的背,故作沉重地点头,“我姐先前说你这人心思缜密巧舌如簧还心术不正,好像真有点道理。”   路遥痛心疾首,“她私底下就这样形容我?半个好词都没有?”   一上车就坐在副驾驶位研究曲蝶新闻的卓婉头也不抬道:“他自己专挑坏的记,我有什么办法?”   卓阳哼哼笑道:“好词么,我确实记得一个。”   “哪个?”路遥满脸期待。   卓阳憋着笑,“她说你……貌美如花来着。”   前排的卓婉猛回头,不敢看路遥,只敢骂卓阳,“你……你……你都记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路遥并不尴尬,却挺难过,“唉……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尽人意……”   “啥?”卓阳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卓婉也难以置信看向他,“哈?貌美如花到你这还成骂人的话了?”   “……可我更喜欢小久这样的。”路遥瞥眼卓阳,目光热忱到瞬间将卓阳逼退到后排角落,恨不得把自身皮肉都长到车门上。   “……你……”卓阳揪住胸口衣襟,看看坦荡的路遥,又看看傻眼的卓婉,小心翼翼询问,“……喜欢我?”   路遥哭笑不得替他补充两个字,“的脸。”   “为什么?”卓阳下意识摸摸自己右脸的疤,“我毁容啦!长得挺丑的。”   “还是很帅啊。”路遥泰然道,“伤疤对男人来说,不都是勋章吗?”   “……小时候调皮捣蛋点哑炮炸出来的勋章?”卓婉插嘴。   卓阳拍拍胸口,正襟危坐,“路遥,我其实早想问你了,你那天怎么会找我借钱?一般人都不太愿意和我说话的。”   “我喜欢好看的人。”路遥理所当然道,“那边排队的,第一好看的不肯借我,我只能去找第二好看的了。”   前排第一好看的那位撇撇嘴,清咳一声,继续低头查新闻。   卓阳仍有些难以置信,“我……好看?”   路遥万分笃定地点头,“你确实挺好看的啊。”   卓阳愣了片刻,突然一头扎进路遥怀里,那坚硬脑袋顶得路遥差点没生生呕出一口血,“路遥,不管你喜欢我什么,我也决定以后喜欢你了,从今往后,让我们相亲相爱,在天比翼,在地连枝!生是彼此的人,死是彼此的鬼!”   路遥腾出一只手,揽住卓阳,兄友弟恭地摸摸他的头发,嘿嘿一顿笑。   卓婉连哼两声,无视已经被招安的弟弟,自顾继续看曲蝶的新闻。   ☆、第八章 曲蝶   出租车停在一片半新不旧的小区门口,因为不知道具体单元房号,三个人即便进入小区也是一筹莫展。“这小区环境很好,物业管理应该比较完善。”路遥说,“我去找值班室打听一下吧。”   卓婉说:“还是我去吧,你们在外面等我就好。”   她走进物业值班室,说明来意后,值班的主管立即将她当成记者,上下狐疑打量,十分警惕。   卓婉料到如此,利索地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递给主管查阅,“要不你给曲蝶家打个电话,帮我问问有没有一位姓卓的客人在他家?我不是什么记者,更不是坏人,就帮我打电话问问吧,这些证件都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主管再三审视卓婉,卓越便双掌合十不断轻声哀求,眼神之可怜,倘若此刻卓阳和路遥一起进来,必然同时惊掉彼此的下巴和眼珠。   美人的撒娇卖乖似乎总能奏效,主管最终心软,给曲蝶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可能是曲蝶母亲,主管客气喊了声阿姨,便说楼下有个姓卓的女孩,想问问她家有没有一位姓卓的客人。   卓婉听不见曲蝶母亲说了什么,但主管看她的眼神已经从狐疑变为客气,挂断电话后还要亲自送她去单元楼下。   卓婉道谢并婉拒,走出值班室后远远冲卓阳和路遥挥手,两个大男孩跑过来,路遥开口道:“我不上去了,就在底下等你们。”   卓阳奇怪,“为什么?”   路遥笑道:“说好不过问隐私的。”   卓婉看他一眼,点点头,拉着卓阳进到大楼,很快站在曲家门口。   曲蝶的父母都已退休,开门见到卓婉和卓阳,曲母未语先笑,“你们是找卓铮青的吗?”   “卓铮青是曲阿姨的同学,也是我们爸爸。”卓婉礼貌地自我介绍,“奶奶您好,我是卓婉,他是卓阳,我们是卓铮青的孩子。”   曲母和蔼可亲,笑着将他们让进屋,曲父也从书房走出来,笑吟吟招呼他们吃茶几上的零食和蜜饯。   卓婉不想提卓铮青离家出走的事实,便推出早编好的台词,“我们本来在南莱岛爷爷奶奶家过暑假,奶奶说爸爸来这儿参加同学聚会,我们在家待着无聊,这儿又近,就跑来玩,可是来了以后我爸电话打不通,就冒昧过来问问,不知道他们在哪聚会?”   “曲蝶难得回来,确实有不少同学朋友约她,但具体地点我们也不清楚,卓铮青我们是有印象的,他前几天来找过曲蝶,不过坐坐便走了,曲蝶现在也不在家,说是去了璋市,那儿是她画展第一站,她提早过去准备了。”曲母侧头凝思片刻,惋惜地看着卓婉,“他们就算有聚会,这会儿可能也散了。”   “啊……”卓婉失望地微皱眉头,随即又双目圆亮,满面希冀,“那我爸爸会不会也去璋市帮曲蝶阿姨办画展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得问问曲蝶,不过我听说她的画展办在他们母校,确实有不少同学要一起过去。”曲母看出卓婉着急,安慰道,“我帮你问问。”   卓婉确实有心想求曲母帮忙打探消息,见老人家主动帮忙,恨不得感激涕零。   曲母给曲蝶打电话,刚提起卓婉卓阳,电话那头曲蝶可能说了什么,曲母便把手机直接递给卓婉。卓婉赶紧双手接过手机,贴在耳边,细着嗓音甜甜唤了句,“曲阿姨……”   可惜下秒曲蝶的冷漠便把她打回原形,“没想到你们还跑去我家要人,呵,姚小梦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卓婉愣住,“不是……那个……我爸爸……”   曲蝶并不给她解释的时间,语速飞快道:“我现在不在家,在北京我恩师家,两天后我才回璋市。你如果诚心诚意想知道你爸具体的消息,两天后去璋市找我,我可以勉强见你们一面。”说完,也不管卓婉答不答应,电话直接被挂断。   卓阳一直贴着耳朵听,也被曲蝶的“分秒必争”弄懵,茫茫然微张着嘴,傻相毕露。   ===   从曲家出来,卓阳在小区儿童乐园的滑梯上找到路遥。路遥坐在滑道最高处,百无聊赖,两条腿晃来荡去,直到见着卓婉和卓阳,眼神才重新明亮。   可卓婉却显而易见的不愉快不乐意不明媚。   路遥并拢腿,从滑道上跐溜滑到卓婉脚边,仰着头关心道:“怎么了?没见到你爸爸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卓婉当场跳脚,在原地窜天猴似的炸了十个来回。   卓阳赶紧把路遥拉到安全地带,冲他挤眉摆手,又双掌合十,默念了声阿弥陀佛。   路遥问他干什么?   卓阳一本正经道:“要是我姐不小心踩着什么花花草草蝼蚁昆虫,我这会儿就直接替它们超度,请它们泉下有知,也帮我们找找老爸。”   路遥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卓阳后脖子上,渴望醍醐灌顶,能把这蠢孩子拍得理智公正些。   那边对着空气造杀孽的卓婉恢复理性,她理理头发,振作道:“至少线索没断。我们要在这里呆两天,这两天可以到处走走看看,两天后我们去璋市。路遥,你还去吗?”   路遥不假思索地点头,“去。”   一件悬心事暂告段落,在无所事事的午后,他们三人通过石头剪刀布制定计划,先去县城商场看完一部最新上映的好莱坞电影,随后填饱肚皮,通过网络推荐,又去逛当地有名的夜市,回到酒店已是深夜。   刚推开酒店房门,十多张小卡片从门缝里哗哗飘下,三人同时低头细看,其中唯一的未成年人顿时惊奇,“我的妈,这就是传说中的黄色小纸片!”   卓婉将卡片一一捡起,在手里码整齐后,丢进房间的垃圾桶。   路遥尚站在走廊外,他左右看看,轻声说:“我们换家酒店吧。”   卓阳不解,转着嘴里的一粒李干问:“为什么?”   “酒店允许发放这样的卡片,说明管理层默许在这儿进行情se交易,或者干脆参与其中。”路遥说,“这样的酒店,安全系数太低了。”   卓婉坐在chuang上,明白路遥的顾虑,却困乏地挪不开脚,“现在太晚了,况且这已经是这儿最好的酒店了,我们要换,也换不到更好的。”   卓阳扑倒上chuang,海带似的抖动他那两条长长的腿,“咱们不涉黄就好了嘛,不换了吧,我快累死了。”   这姐弟都是闭眼能酣睡的状态,路遥也不想小题大做,权衡之下他推推卓阳的小腿,吩咐道:“咱们三个的房间太分散,玛丽这样的女孩一个人睡在这种酒店不安全,小久你今晚就留在这里,你们是姐弟,你睡地上,她睡chuang上,没问题吧?”   “没问题啊!”卓阳伸长双臂,攀着床头一个挺身弹坐,震得酒店木板床嘎吱乱响,“我到十岁前,夜里做梦还和她挤一个被窝,直到我越长越长,她的被子盖着我脖子就遮不住我脚,我才正式和她分居了!”   卓婉撩着眼皮踹他,转瞬又把矛头对准路遥,阴恻恻地问:“什么叫玛丽这样的女孩?我怎么了?我看起来不够冰清玉洁吗?”   路遥被拽住话柄,不慌不忙开始指点,“有些女孩长得像出水芙蓉,清新但寡淡,有些女孩生下来就国色天香富丽堂皇,难免容易招蜂引蝶。”见卓婉横眉竖眼即将发火,他摊手耸肩,故作愁容满面,“谁让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谁又叫她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无可奈何嘛!”   “……”卓婉好半晌哑口无言,旁边卓阳则干脆惊掉了嘴里的李干核,瞠目结舌又敬佩莫名地看着夸起人来不偿命的路遥。   路遥则泰然自若,“那你们休息,我回房间了。”   chuang上两姐弟一起举手,摇摆,恍恍惚惚目送高人离开。   “……路遥真是不简单。”卓阳感叹,“要说出这么酸不溜丢的话,他的脸皮得多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卓婉敲敲膝盖,若有所思,“路遥这种人,放到传销和保险公司,分分钟要盘剥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啊?”   卓阳啧了一声,正要附和,猛然想起今天早些时候自己已经信誓旦旦要和路遥比翼双飞,顿时清醒,正襟危坐地警告卓婉,“你说我可以,但不许说我朋友啊!什么传销?什么奸盗?那是我哥们!”   “……你自己刚刚不也说他脸皮厚?”   “什么脸皮厚?那叫出口成章!”卓阳梗着脖子嗷嗷叫,活脱脱一只顾家护主的大狼狗,“人家还夸你牡丹仙子来着!换做我,撑死只想得到咱家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鸡冠花。”   “……你这智商也就路边一狗尾巴草了。”卓婉狠踹两脚,把大狼狗嗷呜踹下床,“回你房间洗澡去!臭死了!洗不干净别找我,找你的二郎神君去!”   ☆、第九章 尚文古镇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路遥在得到卓婉的回信后才来敲她的门,房间里,卓婉已经收拾妥当,正站在全身镜前涂抹防晒霜。   路遥靠墙斜站,满面春风地看卓婉涂涂抹抹。   卓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递去一管防晒霜,“你要不要涂点?”   路遥笑着摇头,“我巴不得晒黑。”   卓婉嗤了一声,撇撇嘴,“可你很白。”   “小时候我爸会给我涂防晒,长大后我自己从来不涂。”路遥挠挠脸颊,“我每回被晒伤,可是红斑褪去后,还是白的。”   卓婉低头涂抹手臂,随口瞎说,“说不定你有白种人的混血。”   “我是纯血统的汉人,不过到目前为止,我确实有一半时间是在国外度过的。”路遥笑道,“我很小的时候在挪威住过,初中去美国念书,大学考上……”   “路遥。”卓婉打断他的絮絮叨叨,转头正色道,“不要忘记,咱们要互相守住隐私。”   “……”路遥哑然片刻,蓦地一笑,“嗯,我疏忽了。”   气氛微微尴尬,恰巧卓阳揉着乱糟糟的脑袋推门而进,见到站着的路遥,立即化身软骨虫靠上去,枕着他的脑袋闭眼睡回笼觉。   卓婉问他:“你都洗好了?”   卓阳嘟嘟哝哝地答:“洗好了。咱们今天要去哪儿?”   卓婉迅速瞥路遥一眼,别扭地进到卫生间收拾瓶瓶罐罐,她有些后悔刚刚对路遥的拒人千里,一方面,路遥不断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真诚与可靠,另一方面,他们既然已经决定结伴同行,就没道理如此冷漠疏离。   可卓婉觉得自己只要面对路遥,就时常失去风度与尺寸,像个十足斤斤计较无理取闹的笨人。   这位笨人此刻一边懊恼一边竖起耳朵偷听门外另两个人的谈话,路遥说想去尚文古城看看,坐车来回需两小时,卓阳一听便哀嚎,扑倒在chuang上连连打滚,说他精疲力尽不想奔波,行动范围以酒店方圆百米之内最佳。   卓婉对路遥心存愧疚,闻言立即走出卫生间,将卓阳从chuang上直接揪起,不容反驳地要求他回自己房间穿戴整齐,即刻出发。   ===   尚文古城位于沿海半岛南端,岛屿遍布,礁石嶙峋,地形复杂,是古代兵家必争的海防要塞,因为保存较为完整,加上渔村民俗魅力,使这座小小石头城逐渐成为热门景点,备受欢迎。   卓婉他们来到古城门口时,已接近正午,卓阳在车上歪七扭八睡了一觉,醒来后有点闹脾气,锁眉斜目,意兴阑珊,吓得原本瞧见他们蜂拥而至的摊贩和黄牛同时后缩,悻悻退避。   路遥低头偷笑,卓婉也想笑,却还是按捺着递去一瓶水,让卓阳喝水清醒。   三人买好票后,沿着古城墙一路散步,路遥边走边介绍,什么是墙碟、箭窗、窝铺、门楼、月城、墩台、捍寨和演武厅,以及这些部件如何构筑出我国古代一套完整的战略防御工程体系。   卓阳津津有味听了一路,对路遥的敬仰之情滔滔泛滥不可自拔,“路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路遥笑道:“我家里别的没有,就是书多。”   “我家书也不少,可我从小不爱看书。”卓阳嘿嘿笑,“这世上热闹有趣的事情何其多,为什么要辜负大好时光,一个人静悄悄地看书?”   路遥被他的邪说逗笑,“我倒是想热闹想有趣,可我家里大部分时候都很冷清无趣,我爸妈都好静,尤其我妈,从我有记忆起,她便总在看书。”   卓阳凑过来,犹豫小半会儿,才以手掩口,像是顶着雷劈的风险,悄声问路遥,“……你妈是不是书呆子?”   路遥作势要抽卓阳后脑勺,卓阳猫腰避过,几步跑到卓婉身后躲着。   路遥笑道:“我妈不是书呆子,我妈很聪明,她就是太聪明,很多事情才会变得很无趣。”   卓阳似懂非懂,“我老妈也很聪明。”   卓婉却说:“咱妈那不叫聪明。”   卓阳问:“那叫什么?”   “工于心计,庸碌平俗。”卓婉面无表情说出这八个字,好似说的不是她母亲,而是往日街上随意可见的任何路人甲。   尚文古城又被称作石头城,城里民房都是古朴特色的石头建筑,绿荫石墙里镶嵌着殷红斑驳的老城门窗,夹杂阵阵蝉鸣和滚滚浪声,虽称不上世外桃源,却也可自得其乐,悠享半日闲情。   路遥带着相机,遇见美丽的风景,就招呼那姐弟俩入镜,卓阳被拍几次后,主动提出给路遥和卓婉拍合影,他没什么审美意识,看见一户红窗旁垂下绚烂茂盛的紫色三角梅,便指挥路遥和卓婉往花丛下站。   卓婉挪到花丛下站着,有些不敢看路遥的脸,便挤兑卓阳,“别拍得跟游客逛公园似的。”   “拍不好看怎么能怪我?应该怪你自己不上镜。路遥,你站近点!”   路遥笑吟吟靠近卓婉半步,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人身。   卓阳看着镜头里傻站着的两个人,一顿乐。   卓婉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拍好了没?”   “没……啊!”卓阳突然惊呼,“姐,你头上有蜜蜂!”   “什么?”卓婉吓得立即往旁边躲,不慎踩着路遥的脚,路遥哎哟一声,没闪没避,反而扶住卓婉的手,提醒她小心脚下的沟渠。   卓婉怕蜜蜂,和路遥一起抬头四处寻找,半晌不见踪迹,两个人都有些懵。   “哪呢?”   “不知道,是不是那里?”   “看不清楚,不太像……”   卓阳哭笑不得,找了个石墩好整以暇地坐下,等着看那两个人如何无中生有,在万紫千红中挑出一只蜜蜂来。   ===   尚文有道闻名遐迩的小吃,叫做鱼卷,路遥根据攻略找到当地一家小店,信心满满道:“我们尝尝他们的特色菜,据说很好吃。等我们吃完,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听说有美食,卓阳也不喊累了,坐在位置上乐此不疲地刷微博。   卓婉却是真累了,蔫头蔫脑的,胳膊肘撑在饭桌上半天闷不出一句话。路遥想起她形容自己妈妈的那八个字,有心想好好聊聊,可再想起早上卓婉强调的隐私,又觉得自己不该跨过对方重视的界限。   饭菜上得很快,临海的海味从来都是色未至香已闻,鲜香绝味,即便最清心寡欲的人到了此间也要化身饕餮,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卓婉吃着吃着来了精神,剥掉满满一盘虾姑,和对面卓阳那一碟红虾皮成掎角之势,虎视眈眈围攻着路遥饭桌上的海螺群尸。   一顿饭毕,三人各自瘫坐,抚摸圆鼓鼓的肚腹,舍不得离开。   半晌后,路遥问:“走吗?”   卓阳说:“走吧。”   无一人动。   又过片刻,卓阳说:“可以走了。”   卓婉说:“好。”   仍无一人动。   继续坐了半小时,路遥站起身,一手拉住卓婉,一手拽着卓阳,边走边咕哝,“再不走,咱们都得留下洗碗擦地做小工了……”   乘车回到酒店,卓阳出了电梯就奔赴自己房间洗澡,路遥和卓婉一起走到她房门口,卓婉突然问:“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如果你觉得我烦,希望我离开,我现在就可以退房,并保证你不会再见到我。”   卓婉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基本确认你不是坏人了。”   路遥噗嗤一笑,“从基本确认到完全确认,是不是还有一道天堑需要飞跃?”   卓婉嘿嘿笑了两声,心情很不错,刚想再开两句玩笑,耳边就听到路遥说:“我跟着你们,一个是因为和你们相处很有趣,另一个原因是,我觉得你有点像我妈。”   “啥?”卓婉惊得音量陡高,左右张望后见没引起注意,压低声难以置信反问:“我像你妈?”   “不不不,我是指能在你性格里瞧见我妈的影子,你们都是拥有强烈自我意识且聪明独立的女性……”   卓婉耳朵里嗡嗡耳鸣得厉害,脑袋里萦来绕去全是那响当当“像我妈”三个字,以至她根本没听清路遥的解释,满脸呆滞地刷开门,失魂落魄迈进屋,并给了路遥一个措手不及的闭门羹。   路遥贴着差点撞上鼻梁的房门,顷刻后拍拍自己的嘴,“叫你口不择言!”   卓婉放下包,在chuang上呆坐两秒,倏地蹿到全身镜前瞪眼检视自己的脸,远看近看上看下看,她都看不出自己身上半点四十不惑的影子。   “不对啊……我不爱看书,也没什么渊博学问啊……”卓婉蹲在镜子前,死活想不出个所以然,“……难道是天下美女都美得形神相似?”   卓婉搓搓胳膊,暗骂自己不要脸,想想自己在路大帅哥心里竟然是副慈母形象,顿时垂头耷耳,萎靡不振。   ☆、第十章 男神的自我修养   晚上九点,卓阳从楼下烧烤摊打包了两袋吃食回来,搁在卓婉桌上后就要去邀请路遥,卓婉手忙脚乱将他抓回来,不许他去找路遥。   “为什么啊?”卓阳纳闷。   卓婉咬着串羊肉,哼哼唧唧,“……我还没做好准备见我儿子。”   卓阳仗义,做不来独食行径,便分出一半烧烤,拎着去找路遥串门。   卓婉泄愤般独自吃完一半烧烤,十点多,卓阳洗漱干净回来,往地板铺好的被褥上四仰八叉一躺,眨眼呼呼睡着。   半夜,卓婉被肚子疼醒,上了两趟厕所后,终于熬不住,把卓阳踩醒,痛苦骂道:“你买的什么垃圾食品!我不停拉肚子!”   卓阳迷糊醒来,闻着卫生间里传来的不雅气味,登时捂住鼻子,“……哪个垃圾食品?”   “烧烤啊!”卓婉蜷缩在chuang上,捂紧肚子有气无力道,“肯定不干净!”   卓阳有点回不过神,“我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卓婉翻了个身,哎哟叫唤,“就你那垃圾肠胃,哪里能和我这金贵娇嫩的五脏庙比!”   卓阳起身开灯,忍不住问:“……你开换气扇了没?”   卓婉抓住身下枕头使劲砸过去,“开了!”   卓阳灰溜溜接住枕头,“你不要想不开,谁拉肚子是香的?咱们要接受客观规律,戒骄戒躁……”   卓婉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她扶着墙壁又要往卫生间去,“……小久,说不定我拉着拉着,你就没姐姐了……”   “我去别胡说啊,那马桶是能带你穿越还是带你上天啊?”卓阳凑过去扶她,见她脸色发白浑身湿凉,也慌了,“不会是食物中毒吧?你呕吐吗?发烧吗?要不咱们去医院?”   卓婉挥开他的手,一头钻进卫生间,“不行,我还得再拉拉。”   她在卫生间里哀哀戚戚地哼哼,门外卓阳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卓婉!你是拉肚子还是生孩子啊!”   卓婉气得直翻白眼,额头上的冷汗密密叠叠。   这一趟好不容易飘出卫生间,门外卓阳已经往两边鼻孔各塞一团纸巾,他张着嘴,吭哧吭哧地问:“要不然我去找路遥,他比咱们都大,应该比咱们有经验,你……”   卓婉吓得立即抓住他的手,“不许去!”   “为什么?”   卓婉纸一样白的脸本意想泛红,但因为没了血气,便在夜里灯光下幽幽浮上一层青,“臭死了,不许叫他!”   “那臭死我就活该啦?”   “你是我亲弟弟,你小时候拉的屎我都见过!”   “那你拉的屎我又没见过。”   卓婉决定拼着最后一口气也得把卓阳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五马分尸了,卓阳一路飞猴似的乱蹿,最后举手投降,吹着鼻孔垂下的两条纸巾,同情道:“那我去我房间给你烧热水喝。”   走出房间时,卓阳回头迅速瞥眼卓婉,恶向胆边生,猛地跑向不远处路遥的房门,一阵乱敲,“路遥!路遥!玛丽她肚子痛!”   卓婉拼死追出来,摘下自己一只拖鞋,砸向卓阳。卓阳见势不妙,撒腿跑得飞快,恰好房门此时打开,那只拖鞋便砰地砸中门里站着的路遥,深更半夜,砸得他懵在原地,半晌不知今夕是何夕。   卓婉见状,也跟兔子似的跑回自己房间,迅速关门上锁。   “……什么情况?”路遥挠挠脑袋,捡起地上拖鞋,来到玛丽门口,轻敲两声,问:“玛丽,你肚子痛吗?”   卓婉躲在门后,早尴尬的忘记疼痛,“没!小久骗你的!”   “可我刚刚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你就看了我一眼都能看出我脸色不好?”   “对啊。”   路遥答得十分理所当然,反倒让卓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很快,卓阳捧着杯热水疾走回来,一本正经地对门外杵着的路遥说,“让让,我要进去照顾我姐。”   路遥关心道:“什么病啊?”   “拉肚子,她肠胃不好,我先前买回来的烧烤估计不太好。”   “那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她脸皮薄。”   “生病和脸皮薄有什么关系?”   卓阳严肃认真地看向路遥,“你伺候过弟弟妹妹把屎把尿吗?”   路遥茫然摇头,“我是独生子。”   “那就是了。”卓阳哼哼两声,吹得鼻孔里两张纸巾一阵轻舞飞扬,“你走远点,我姐害羞起来,会出人命的。”   “……你进去观察观察,别是食物中毒。有别的问题马上和我说。”   卓阳进屋后重新关好门,卓婉已经拉虚脱了,捂着肚子歪在床头,灯光一照,薄薄一片,形如纸人。见到卓阳,她戳着手指抖了半天,却连骂人劲都没了。   二十多分钟后,房门再次被敲响,路遥在门外说:“小久,我买来药了,你开门拿一下。”   卓婉踹了卓阳一脚,卓阳跳过去开门闪到走廊上。   路遥手里拎着个药店塑料袋,见他出来,翻出一盒盒的药,指给卓阳看,“我不清楚玛丽有没有药物过敏史,所以多买了几盒,虽然成分都差不多,但还是先看好说明书再吃。”   卓阳道了谢,赶紧拎着药去救卓婉。   “路遥人真挺好的,这大半夜附近哪有药店?他肯定跑了不少路。”卓阳等卓婉喝水吞下药,接过水杯继续感慨,“他虽然看起来像个小白脸,但关键时候总能靠得住,他上次在海边救人,那背影,太帅了!”   卓婉吃过药后,腹泻渐渐停了,卓阳熬夜,第二天裹在卓婉的被子里一觉睡到十点也不肯醒。   卓婉没办法,只得自己开门去张罗吃的,结果门一开就见路遥提着早餐站在门口,见到她,他忙关切地问:“你好了没?”   卓婉点头,仍是不好意思,“谢谢你的药。”   “不客气。”路遥提起手里袋子,“早上我看你们都没醒,就去楼下买了早餐,还热着,你们赶紧吃了吧。”   “早餐?”   “嗯。”路遥指着袋子说,“这有两碗粥和几个油饼,瘦肉粥和油饼是给小久的,你的是白粥,你刚好,吃清淡的比较好,里面有碗清灼娃娃菜,你可以吃一点。”   卓婉接过早餐,想起卓阳昨晚说过的话,心里既感激又愧疚,“……路遥,谢谢你。”   ===   从尚文出发到达璋市动车站时恰值正午,卓婉三人打的去订好的酒店,放好行李后又去附近商业街寻觅午饭。   路上,卓阳问卓婉,“我们等下去哪儿?这回能找到曲蝶吗?”   卓婉颇无奈,“目前我只知道,曲蝶的母校就在市区,距离这里不远,我们吃完去她母校打听展览的消息,这期间,我会继续联系曲蝶,但她会不会接我电话,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尽管曲母把曲蝶手机号码给了卓婉,可这两天,卓婉从未拨通过那个电话。   卓婉很清楚地感受到曲蝶的敌意,难道真如卓阳所猜,卓铮青确实婚内出轨,为了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抛妻弃子,再也不要他们了吗?   想到这,即便盛夏的阳光如何明媚灿烂,卓婉的心境也始终蒙着层愁云惨雾,难以解脱。   恍惚思索的卓婉稍不留神,就被卓阳坑蒙拐骗领进一家巴蜀火锅店,直到入座才被路遥提醒她肠胃刚好不宜食辣,于是一个麻辣九宫格硬生生被换成了鸳鸯锅,乳白清汤那一面对准了卓婉,是她独享的盛宴,而对面那两位红汤饕客,在经历过最初的麻辣疼痛后,皆是狂饮冰饮,才酣畅淋漓地觉得好受些。   卓婉不知第几次给他们俩递纸巾,啼笑皆非地骂,“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卓阳眨着婆娑泪眼,兴高采烈道:“可我高兴啊!”他转向路遥,“你呢?爽吗?”   路遥笑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卓阳愕然,“……我喝的明明是凉茶,可怎么被他一念诗,我就觉得自己已经痛饮三百杯,下秒就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   “咱们不就是三人。”路遥噙着凉茶吸管,抬眸笑道,“咱们是三人行,不亦乐乎。”   吃饱喝足,三个人雄赳赳气昂昂乘车前往曲蝶母校,路上,卓婉仍给曲蝶打电话,隔五分钟拨打一次,先是无人接听,第三个直接被拒接,卓婉的豪情壮志登时萎泄,歪靠在出租车后排,瘪着嘴紧张兮兮,“她会不会放我们鸽子?”   “不至于吧。”路遥说,“她可能比较忙。”   “再忙,三天里会连给我回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路遥不置可否。   卓婉愈发笃定,“我们肯定被放鸽子了。”   到达大学,可能因为暑假,校门并未设置岗哨,他们三个一路畅通无阻,却差点迷失在学校诗情画意的建筑环境里。卓阳自告奋勇去问路,结果不管他想靠近谁,那附近的人总要自觉做鸟兽散。   卓阳回来趴在路遥肩头伤心欲绝,路遥摸摸他脑袋,痛斥世俗之人缺乏审美素养,心灵蒙尘,没有发现美的自觉与能力。   卓婉站在旁边哼哼冷笑两声,掰开卓阳脑袋,让人美面善的路遥不要耽误时间,速速前去问路。   路遥一去,两个人详细解说了路线,还有三个人主动提出带路。   “这世道,果然还是通俗易懂的美最被广泛接受。”卓婉感慨,揪着哭哭啼啼哀莫大于心死的卓阳,快步跟去。   ☆、第十一章 大艺术家   曲蝶的画展办在学校小池塘边的旧图书馆里,位置偏僻,建筑物也年代久远,灰砖绿藤,远远看着就晦暗阴潮,像个佝偻患疾多年无人问津的寡言老太太。   图书馆门口倒也确实竖着块牌子,上贴曲蝶画展的宣传海报,此外毫无任何醒目标识。   卓阳惊讶,“这个曲蝶到底有没有名气?这画展怎么和在校生作品浏览墙似的。”   路遥笑道:“曲蝶是去年法国里昂双年展最享盛誉的画家,是当代印象派画家中的佼佼者,她在YvonLambert办过好几次个展,商业价值水涨船高,堪称前途无量。”   卓阳问:“你怎么又知道?你也和我姐似的,专门查过这位曲蝶?”   路遥耸耸肩,“我妈妈三年前在法国买过她的一幅作品,就挂在我家书房,因此你们一提她,我就差不多知道了。”   “……哇哦。”   卓婉催他们往里走,曲蝶在母校的展览是免费的,因此展厅门口的老师和工作人员都不阻拦他们。   卓婉四处转了一圈,连卫生间都没放过,却始终未见到曲蝶本人,她回到路遥和卓阳身边,皱眉小声道:“听说曲蝶昨天到现在都没出现,那她让我们过来干什么?”   路遥正凝神看展架上的宣传小册,没听清卓婉说了什么,卓阳奇怪,悄声问他,“怎么了?”   路遥指着宣传册上几张小画,说:“这两张是她的得意之作,出价再高,她也不肯出售,据说只在北京和上海出展。这张则是她近期的巅峰作品,就挂在那儿。”   卓婉和卓阳顺着路遥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独立展墙上看见唯一的一副画——画上是个坐在窗边对镜梳妆的耄耋妇女,她面无表情,衣饰华丽,举着眉笔的右手戴着三颗硕大的宝石戒指,搁在梳妆台上的左手则空无一物,甚至连指甲都修得极短。   印象派的画法并不精细,卓阳看了半晌才看清画面内容,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画要怎么看?小时候老妈为了让我提早学习几何,逼我去学素描,我抱着少年宫的柱子哭到昏天黑地,路人问我妈是不是我妈的时候,我还差点赌气说她不是我妈。”   卓婉摇头,“我也不是很懂。”   路遥左右手各推在这姐弟背上,将他们推到那幅画一臂前的位置,笑道:“真想欣赏一幅画,最好的距离就在这儿。曲蝶是印象派画家,印象派主张离开画室感受自然,因此他们捕捉到的画面大部分是大自然稍纵即逝的美景,或者平凡生活里某个片段,是画家心灵对美的感悟和印记。欣赏一幅印象派作品,你们不仅可以欣赏它的色彩与光影,也可以看画家的笔触,感受她创作这幅画时的心境。”   卓婉和卓阳一起瞪大眼,大概是近在咫尺的色彩艺术确实冲击了他们的视觉,以至他们俩有那么一段时间,着实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会儿,路遥揽着他们的肩,将他们拉得退后三步,在他们耳边轻声说:“隔点距离再看这幅画,你们看到了什么?”   卓阳茫然,卓婉却偏过脑袋,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和惊异。   路遥看着她,知道她看懂了。   卓阳不解道:“什么啊?”   卓婉指着画上的老妇人,轻声说:“……曲蝶画的这个人,是她自己。”   路遥赞许笑道:“虽然我没和曲蝶接触过,不了解她的为人,但至少画上这位‘曲蝶’,我认为应该正为某事所困。”   “行啊,路遥。”卓阳轻轻捶了路遥一拳,“你们全家都是搞艺术的?”   “我是艺术专业的,我爸也拥有正常审美。”路遥脸上露出个诡异笑脸,“至于我妈,她虽然有颗追求文艺的心,奈何艺术天分为负,画的那些个东西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艺术又不是必须要创造才能会欣赏。”卓婉说,“更何况,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既然艺术源于生活,就总有适合我们的。”   路遥张张口,刚想说卓婉说这话的口气,和他妈一模一样,又想起年轻小姑娘的复杂心事,赶紧悬崖勒马,紧紧闭牢嘴。   ===   三个人逛完画展,无处可去,便在小池塘边的绿荫草地上坐着休息。   这期间,不管卓婉如何联系曲蝶,都得不到半点回信。   卓婉放弃了,望着水面粼粼波光,拖着腮帮子愁苦道:“是不是艺术家都这么反复无常啊?我实在不能理解。”   卓阳说:“难不成她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耍我们?她不是不喜欢老妈吗?该不会也对我们怀恨在心吧?”   路遥听得云山雾罩,“曲蝶为什么会对你们怀恨在心?她不是你们爸爸的老同学吗?”   “……”事到如今,卓阳捅捅卓婉,示意她对路遥全盘托出。   卓婉长长叹了口气,终于把他们这趟寻找父亲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路遥听后有半晌斟酌着该说什么,卓婉摆摆手,十分无谓道:“如果是安慰的话就免了,我只是想要真相,一走了之算什么?当面对我和小久解释清楚后,他和我妈想要怎么闹,我都没意见。”   路遥点点头,也望着水面静静出了会儿神,才说:“我记得,曲蝶是已婚啊。”   “我老爸也是已婚啊。”卓阳朝池塘里扔了颗小石子,阳光水镜被打破,荡出层层涟漪,“婚姻对忠诚的约束很有可能只是纸上谈兵,那些老谋深算不知廉耻的,当然可以随意无视或撕毁。”   卓婉则说:“有新闻说曲蝶已经离婚了。”   路遥哦了一声,拨弄身下绿草,没再开口。   假日的大学校园静谧安逸,只有阳光如初热烈,卓阳见池塘对岸露天篮球场里有年轻人在比赛,便兴致盎然地问卓婉要不要一起去看。   卓婉说:“你去吧,我留在这儿,运气好,说不定能见到曲蝶呢?”   卓阳又看路遥,路遥摇头,选择留下来陪卓婉,他便耸耸肩,自顾走了。   “你真的认为你爸出轨了吗?”   卓婉定定看路遥两眼,才转向水面,嘴角微扬,露出个讥讽漠然的笑,“至少他们感情不和是真的。我听说他们相亲后一个月就结婚了,相亲的时候把各方面条件都比对过,不仅门当户对,学历工作相配,就连我妈对未来事业的规划,都和我爷爷如出一辙。”   路遥奇怪道:“不是应该你妈和你爸如出一辙吗?”   “我爸走的路,全是我爷爷规划好的。”卓婉说,“就连老婆,娶得都是我爷爷喜欢的。”   “所以你怀疑你爸寻找真爱去了?”   “没人不让他寻找真爱,但前提是,他应该先对我妈负责,两个人好好协商正常离婚!顺便解决清楚小久的问题,我是大人就算了,小久还未成年呢!是,小久的心是宽的像太平洋,可也不能什么千山万水的垃圾都往里填吧?快五十岁的人了,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卓婉越说越来气,狠狠揪起身旁的草,用力扔向前方。   路遥赶紧压住她的手,哄小孩似的笑,“等会儿保卫科就来抓你罚款了,既然是大人,罚金估计得十倍起。”   卓婉重重哼了一声,但也赶紧抚平被她揪乱的草地,心有愧疚。   球场那边几重欢呼过后,天际晚霞逐渐晕染,卓婉估摸着快闭馆了,便起身走回图书馆门口,不住地朝里张望。很快,一位工作人员锁门走出来,他对路遥和卓婉显然印象深刻,多看两眼后,主动走过来询问:“已经闭展了,你们怎么还在?你们是曲老师的崇拜者吗?”   “崇拜者?”卓婉微愣,身旁路遥悄悄拉了她一下,她马上领悟,换上无比热忱的笑,期待道:“是啊,我们是曲老师的粉丝,我这位朋友也是学画画的,特别崇拜曲老师,所以很想见曲老师一面,当做今后艺术人生的前进动力。”   路遥在旁频频点头,补充道:“我的理想学府和曲老师一样,也是巴黎美院,已经提交了作品集,如果能见曲老师一面,向她请教一二,我对自己一定更有信心。”   他把自己的未来与曲蝶莫名其妙联系起来,工作人员顿感责任重大,惋惜道:“可惜了,曲老师只在展览刚开始前半小时来过,之后就离开了。”   “啊……”卓婉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   工作人员见她神情,犹豫片刻后透露出本不该透露的消息,“这边开展后,距离下一站杭州还有四天,这期间曲老师可能会去陆鳌海边采风,如果你们运气好,说不定能在陆鳌那边遇见她本人。”   ===   卓婉毫不犹豫做出奔赴陆鳌的决定,她在篮球场找回卓阳,三个人赶回酒店,粗略收拾了随身物品,风风火火准备赶往另一个前线。   卓阳有些不情愿,“你知道陆鳌是哪儿吗?”   “海边啊,那个善良和气但回去就有可能因为泄露老板行踪被扣工资的工作人员不是说了吗?”   “海边那么大,你上哪儿找曲蝶?”   “海边虽然大,但地广人稀,比起在市区里找人相对也算有利条件了。”   “你要总这么乐观就好了。”卓阳指着酒店窗外夜幕,“天都黑了,咱们就算打鸡血,也等明早天亮后再去吧?”   卓婉拽着自己行李箱拉杆,为难道:“可我担心曲蝶跑了。”   “曲蝶不是罪犯,你也不是警察,更何况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家在哪儿,如果万不得已……”卓阳抬手往自己脖子一划,做了个凶狠狰狞的表情,没想下秒就被路遥踹趴在地,路遥还踩着他的屁股走到卓婉面前,把笔记本显示屏转向她。   显示屏上是大大小小关于陆鳌的信息,路遥说:“从这儿去陆鳌,需要搭乘一个多小时的市内巴士,再转一个小时的县城公交,现在是暑假,海边景区的正规酒店没有预约很难订到房间。玛丽,现在确实太晚了。”   卓婉看看电脑,又看看路遥,终于松开行李箱,走回床边时顺路也践踏了下卓阳的屁股。   “……”卓阳翻了个身,舌头外吐眼白上翻,无声控诉他们俩的暴行。   卓婉坐回chuang上,双手无意识拽了几回床单,才不安地看向路遥,“……明早,你和我们一起吗?”   路遥合上笔记本,即便入夜,他的眼里也永远留存阳光,“当然。”   卓婉不自觉笑了,她似乎没察觉,自己竟然悄悄松了口气。   ===   我终于可以正常使用作者有话说这个功能了!话唠花都快憋惨了,超级想和你们聊天的QAQ   ☆、第十二章 卓铮青的影子   去陆鳌的路果然周折漫长,几经易车后,卓婉三人热乏困饿,在十里荒村遍寻不着人迹的情况下,全凭本能地穿过一条树荫小径,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见到了殷殷期盼的蔚蓝大海。   头顶晴空,面朝大海,天际还有浮云悠游自在,他们的饥饿疲劳一扫而空,不约而同发出喟叹。   沿着沙滩走了半会,路遥前后张望数眼,终于确定道:“咱们应该是被那摩托司机送到野海来了。”   “野海?”卓阳奇怪,“你怎么知道是野海?”   “盛夏夜晚的陆鳌海岸时常会发生蓝眼泪奇景,为了近距离观赏,每年夏天都有不少游客蜂拥到此,可咱们到的这处海岸人少水清沙滩干净,显然是片未向外开发的野海岸。”   “啊?”卓阳把手搭在额上朝前看,瞧了半晌,海天之内除去他们三人,果然找不出第四个身影,“还真挺偏的……同样是海岸,怎么差距这么大?”他垮下肩,愁眉苦脸,“这样我们是不是更难找到曲蝶了?”   “这也未必。”路遥说,“你们看过曲蝶的画展,总该对她的性格喜好有所察觉吧。”   “她大部分作品,色调都是冷的。”卓婉思索路遥的话,皱眉道,“她的性格可能也不太合群,应该不会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所以,比起游客群聚的海景胜地,她反而更有可能出现在这样荒僻寂静的自然里。”   路遥嘿嘿一笑,一手兜过卓婉的脖子,一手揽住卓阳的肩,指着远处的海岸礁石和山坡,边笑边唱,“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个老画家……”   卓阳哈哈大笑,脱掉鞋袜就往水里踩,“走走走,朝着曲蝶藏匿的方向,出发!”   他们俩欢快起来,卓婉的心情也跟着飞扬,她一边思忖着曲蝶会去哪里采风写生,一边跟在两个大男孩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只觉得未来虽然不可预期,却也绝非困难重重。   三个人沿着海滩一路走到陡峭的海崖下,卓阳生理有急,循着侧边蜿蜒小路,手脚并用率先爬到半山坡的大石后,正要解裤子,抬头却见崖顶屹立着栋孤零零的小别墅。   他们走了许久的路,此处堪称荒无人烟,见到唯一的住房,卓阳喜出望外,忙招呼坡下缓缓爬行的卓婉和路遥,“那有栋房子!”   路遥拉着卓婉赶到卓阳身边,三个人翘首观察半晌,都看不清屋里屋外是否有活动的人影。   卓婉忐忑又期待,“这附近就这么一栋别墅,看起来还挺不错,会不会就是曲蝶度假休息的地方?”   路遥大概是三人里最没心理包袱的,抬脚就要往山上去,“直接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卓阳赶紧把他拽回来,“直接过去不就打草惊蛇了吗?我们不是来做客喝茶的,我们是来抓奸问罪的!”   卓婉和路遥一起回头看了眼卓阳,又面面相觑。   路遥默默缩回自己的脚,还在旁边草地上蹭了蹭,才压低声,鬼祟地问:“……那咱们潜伏过去?”   卓阳一本正经点点头,四下看看,从一株矮树折下几根树枝,分成两半后,不由分说cha进路遥和卓婉的后衣领,“你们两个白的能反光,必须伪装起来。”   路遥被脖子里的树叶膈得直痒痒,笑了半晌,一回头,卓阳已经给自己编好一顶绿意盎然的草帽,正摇摇欲坠地扣在他神采奕奕的脑门上。   卓阳浑然忘记自己的尿急,他打头阵,就跟生在山林里的野人似的,脚下生风,悄无声息。路遥领着卓婉一路跟,山坡倾斜松滑,卓婉跌了两跤,有些灰头土脸。   卓阳蹲在高处横生的石块上,嘴里叼着根草上下翻动,“你们说说你们要是生在战争年代,能干什么?全是拖油瓶,妨碍小爷我建功立业。”   卓婉抓起路边一只飞虫扔过去,吓得头顶土霸王一个翻滚,差点叽里咕噜滚下来。   三个人好不容易一起爬上崖顶,见开阔地面上果然有栋独立海景小别墅,以卓阳为首,三个人沿着院墙,依次猫腰迅速溜到大门口。   贴着墙根蹲好后,路遥撞撞卓阳的胳膊,“这墙密不透风,你打算怎么抓奸问罪?”   卓阳为难地看向卓婉,卓婉仰起脖子,“……要不,咱们趴墙头看看?”   都是行动派,卓阳立时在墙下扎马步,顶着路遥费力往上抬,路遥堪堪爬上墙头,还没睁眼瞧清楚墙内格局,就听边上院门铁锁咔嚓解开,一个身穿大红褪色围裙的矮胖中年妇女推门而出,正满脸错愕地看着叠在一起的两个男孩。   “你们是谁?这是干什么?大白天是要偷东西吗?我要报警了!”中年妇女有着浓重的南方山县口音,厉声喊叫时含糊的就像锅乱炖的粥,顺道再撒上一层厚厚的霜糖,甜咸不分,耳感黏重。   路遥尽管没听懂,仍被呵斥地脚底打滑,卓阳接不稳他,被用力一蹬,两个人歪七扭八摔成一团,各自吃了小半口土渣和树叶,爬起来后呸呸直吐。   卓婉担心中年妇女当真报警,忙从他们身后跳出来,着急解释道:“阿姨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找人的!”   中年妇女警惕地瞪着他们,尤其畏惧卓阳,生怕他下一秒就从腰间抽出三尺大刀,冲她砍来。   没心没肺的卓阳却从这位妇女身上闻到食物的诱惑,脱口而出道:“这么香!你家里在烤鱼吗?”   中年妇女迅速瞥卓阳一眼,没吭声,却后退了一步。   卓婉示意好不容易爬起站好的路遥赶紧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卓阳拉到身后再教育,她自己则满面堆笑地问中年妇女,“您好,请问您认识曲蝶吗?知道她住在哪儿吗?我们是来找她的。”   “曲蝶?”中年妇女看向他们的目光微起变化,却仍是警戒。   卓婉探察到这种变化,心内大喜,几乎笃定道:“曲老师是不是就住在这儿?”   事实被说中,中年妇女稍迟疑,默认道:“曲老师不喜欢别人打扰,尤其媒体记者什么的,你们快走吧,不走我要叫保安了。”   卓婉激动道:“我们不是媒体记者!曲老师先前邀请过我们,不信您可以问她!”   中年妇女满面狐疑,“曲老师邀请你们?”   卓婉立即后退两步,高兴道:“我们保证不再爬墙了,劳烦您进去和曲老师说一声,就说卓铮青的女儿来了,请她抽空见一面,绝对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她怕中年妇女拒绝,忙恳切地补充,“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爸爸和曲老师是旧相识,他们认识的。”   中年妇女踟蹰良久,对曲蝶显然畏惧颇多,可卓婉再三祈求,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去通报了。卓婉在院门外向东西方各路神仙祈祷一遍,终于等到中年妇女再度出现,替他们打开院门,并说:“曲老师在画室等你们。”   卓婉一面道谢,一面拽紧路遥和卓阳,迅速跟上中年妇女脚步。   这栋别墅挺大,他们一路弯弯绕绕,像是走在曲蝶晦涩隐蔽回绕的内心深处,可直到达二楼所谓画室,一进门却又豁然开朗,眼前是间极尽开阔的玻璃房,阳光直透,海浪翻滚,还有浮云悠散于顶,仿若人间四月,只剩花开遍地。   曲蝶和她的画架就搁在玻璃房正中央,此外房内空无一物,她面朝大海,手中画笔起起落落,沙沙沙,不知是浪声风声,还是笔声。   卓婉被这人间的孑孑独影震慑住,半天不敢开口,必须等到那边曲蝶停笔,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一声来了,她才倏然松口,从鼻孔里缓慢冒出两口生气。   在此之前,她只觉自己大概是死的。   曲蝶的声音很冷淡,丝毫没有客从远来的欢迎,弄得卓婉三人杵在画室门口,本来就惶惶不安,这下更进退不得。   卓阳海拔高视野开阔,他环顾画室一周,被侧面贴近楼梯的一扇半敞的门吸引了注意力,他偷瞄曲蝶一眼,见她背对他们毫无留神,便挪动脚步,悄悄往那扇门靠近。   路遥注意到他,想伸手制止,卓阳却竖起食指要他噤声。   卓阳蹑手蹑脚推开房门,发现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储物室,相比外间画室的开阔,这储物室堪称蜗居,卓阳在门口探头探脑,没发生自己臆想中的“抓奸”场景,却注意到角落画架上一幅四十寸半成品肖像画。   画上不是别人,正是卓婉和卓阳遍寻不着的卓铮青。   画上的卓铮青身穿卓阳见他最后一面时穿着的浅蓝色长袖衬衫,头发很乱,像是许久未打理,胡子拉碴,眼神疲倦,很是萧索。   卓阳找到卓铮青存在过的证据,再顾不得掩饰动静,飞快跑回卓婉身边,两手掰住她脑袋,直接将她转向洞开的房门,面对门里宛如流浪艺术家的“卓铮青”。   卓婉惊叫,“爸爸!”   曲蝶被这一声莫名凄厉的爸爸唤得回了头,愠怒地看着卓婉,“这屋里哪来的你爸爸?”   卓婉指着储物室里暴露的画像,“那是我爸爸!”   卓阳大声附和,“没错,就是我爸!”   曲蝶往门里瞥一眼,似是才想起来,拖着长调哦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还真是。”   =======================   写这个故事有三处初衷。   第一初衷是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写三个年轻人为同一个目标行走在路上,脚步不歇,来来去去,就像我们的生活,有时候柳暗花明处处惊喜,有时候疲惫无用苦不堪言,可过后再看,它就是一段旅程,有旅程的特点,自然也有旅程的意义。   卓婉和卓阳在找他们离家出走的爸爸,可这位爸爸注定不会被他们轻易找到,于是这故事是他们姐弟走过的路,可事实上,这位卓爸爸也一直在走,他同样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许他已经找到,或许他和他的孩子一样总也找不到。   至于路遥,背着行囊漫无目的地满世界游逛,说不定他也悄悄在心底藏了个隐秘的愿望,想走一走看一看,去见更多的人,找寻更多的机会。   也因为这些原因,这文的风格从一开始就被我定得挺散,像散步一样,没复杂的勾心斗角,没可怕的妖魔鬼怪,也没埋伏千里的线索,大家茶余饭后无聊看看,陪三个小朋友一路走走闹闹,夜里睡觉再做个轻松有趣的小梦,就是我最大的期待了。   ☆、第十三章 监视   卓婉心里十分激动,又怕激怒曲蝶,便克制着询问:“曲老师,您见过我爸爸,对吗?”   曲蝶重新转过身,脊梁上骨与肉泾渭分明,瘦得很不健康,心情也绝不痛快。   见曲蝶又背过身,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卓阳迅速调度自己的侦探雷达,几步溜回储物室,在里头到处胡看一番,果然又被他找着不得了的东西。   储物室里有一排置物架,架上摆着许多相框,里面有不少是卓铮青和曲蝶的合影,大部分是年少学生时代的旧照,唯有三张是近期新照——照片上卓铮青还是那身蓝色衬衫黑色长裤,连衣服都没换。   卓阳管不得什么作客之道了,他把三个相框一起拿出来给卓婉看。   卓婉几步走到曲蝶身前,着急道:“曲老师,如果我爸爸真的在您这,还请您让他出来和我们见一面,他一声不响离家出走,我们都很担心他。”   卓阳也说:“对啊!就算想离婚,想另筑爱巢什么的,也不用这样绝情,眼不见为净,一刀两断吧?”   “你们就是这样想他的?”曲蝶重新停下手中画笔,并抚了抚身上五彩斑斓的工作围裙,转身直面卓婉,冷哼一笑,“据我所知,他离家前,分别给你们姐弟各存好三百万存款,名下三套房子在购买时就是你们母子三人的,包括他的公司,前段时间也把股权全转让给你们的母亲,他可谓净身出户,何来绝情?倒是你们,既然这样揣测他,又何必装模作样,千里迢迢来找他?”   卓婉愕然,与目瞪口呆的卓阳傻傻相看,顷刻后才惶然道:“……什么存款?什么股权?什么净身出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找爸爸,又不是因为这些事,况且这些事,我们也根本不知情!”   “你们不知情,姚小梦总归知情,怎么,她什么也没和你们说吗?”曲蝶故作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满脸讥诮,“也是,那女人一向刚愎自用,市侩自负,丈夫跑了,她哪里有脸昭告天下。”   母亲被当面侮辱,卓婉气到攥紧双拳仍不能抑制浑身颤抖,但她还守着理性,只咬牙说:“你别诋毁我妈妈,你让我爸爸出来,我要和我爸爸说。”   “谁说你爸在这儿了?我这又不是养老院,还管谁家爹妈养老儿女探望吗?当然,我这也不是派出所,不管失踪人口,更不捡缺爹少妈的流浪儿童。”曲蝶嗓音本来就细,一句话再拐弯抹角几个来回,冷嘲热讽的效果堪称火箭蹿天。   卓阳怒道:“你骂谁没爹没妈?”   曲蝶浑然不怕卓阳,冷冷道:“如果不是缺爹少妈,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自讨苦吃?觉得有趣?”   卓阳低头看自己脏了的衣裤,哑口无言。   曲蝶一声嗤笑。   卓婉的手指甲几乎要cha进掌心的肉里,她虽然听闻过不少世间丑陋恶俗,毕竟还是良好家境里孕育出的温室小花,甚少与人争吵,更不曾被揪着全身最疼的位置肆意欺凌过,她张张口,哽了一声,像被自己吓到,忙用力吞咽,咽下喉间的委屈和难堪,“你这个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这样恶形恶状冷嘲热讽?我们即便狼狈,也是为了见他一面,其他任何事都可以等我们见到爸爸后再说。”   曲蝶面无表情瞟向卓婉,“可问题是,你爸爸并不在我这儿。”   卓婉大声道:“是你在电话里要我们来找你的!”   “我虽然让你来找我,可我从没说过你爸在我这儿,也不保证你能见到他。更何况,我让你来找我,你就来找我,你情我愿,你现在怨气冲天的,是在怪谁呢?”   “我……”卓婉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懵了,“……那照片,那画像……我爸肯定在啊!”   “他是来过,但已经走了。”   卓阳如遭雷击,“他去哪了?”   曲蝶轻哼一声,“我怎么知道。”   卓婉还想问清楚,可曲蝶的耐心已然用尽,她敲了敲椅子旁一个摁铃,唤来先前的中年妇女,强硬果决地要求她逐客出门。   卓婉三人如此便被扫地出门,站在别墅的院门外,卓阳对着铁门一顿踹,铁门咣咣作响也无人出来阻拦,直到踹不动,卓阳才沿着院墙有气无力蹲下,沮丧道:“如果老爸真的因为曲蝶和老妈离婚,我一定跟着老妈,以后老爸死活,我都不管!气死我了!”   卓婉站在他身旁,背靠热滚滚的墙,心里也像堵了百来斤棉花,难过的要窒息,“……总不能只留爸爸一个人……”   “那你跟着他!你再去受这老妖怪的气!”   一直没吭声的路遥站到卓婉身边,拍拍她的肩。   卓阳终于想起路遥,用力拍他的小腿,“你这没良心的!刚刚看我们受欺负,你都不吭声!”   路遥无奈,苦笑着认打认罚。   这样的事,这样的场景,一个不了解内情,完全状况外的人最不好开口,也最忌开口。   路遥愿意帮忙,但绝不想帮倒忙。   ===   三个人死气沉沉原路下山,重新踏上绵软的沙滩,沉默良久的卓阳突然拉住卓婉,忧心忡忡道:“如果老爸老妈离婚了,咱们是不是真的要分开?会不会以后天各一方?可从小到大,咱们从没分开过啊!”   卓婉耷拉着脑袋,踢飞脚下一粒破烂的贝壳,“怎么没分开,我上大学后,咱们不是就分开了吗?”   “你每学期返校的时候,我就很伤心啊!以后如果连寒暑假都见不到,甚至连年夜饭也不能一起吃,那该怎么办?”卓阳想到未来的孤苦无依,哇呀嘶吼一声,猛地坐到沙滩上,气鼓鼓地不走了。   低着头的卓婉也不走了,她左脚画个圈,右脚又画个圆,圈圈复圆圆。   路遥小心翼翼探来脑袋,“你们太悲观了,不至于。”   卓阳问:“怎么不至于?听听曲老妖说的那些话,那是人话吗?她敢对我们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肯定仗着我老爸撑腰呗!好个卓铮青!家都要散了,他连个人影都不露!”   卓婉回头望向看不见的曲蝶别墅,不知盘算什么,一张脸却越来越坚毅。“小久,我还是不相信爸爸是这样的人,所有这些事,只有当面问过他,我才能确认。”   “可咱们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怎么问?”   卓婉蓦地蹲下身,戳戳卓阳胳膊,又看向路遥,“咱们今晚在海边宿营吧。”   “宿营?”卓阳举目环望四周海天沙山,挠挠后脑勺,十分困惑,“怎么突然要宿营?我没心情啊。”   路遥哭笑不得,替卓婉解释道:“玛丽是想留在这儿监视那座别墅,如果你们爸爸真和曲蝶有关系,他一定会出入附近,只要逮住影子,还怕见不到人?”   卓阳恍然大悟,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在沙滩上东南西北来回跑了几趟,最后在其中一处大咧咧盘腿坐下,“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崖上的别墅,我就坐在这儿不走了。”   路遥走过来踢踢他屁股,“他们居高临下,视野本来就比咱们开阔,你再往这儿一坐,太显眼了。”   卓婉也说:“你不会去林子里坐下?这里太晒了,你坐一下午,到晚上肯定要脱皮。”   “林子里被树冠挡着,看不清楚!”卓阳双目炯炯盯着别墅一动不动,大有和曲蝶干耗到死的决心,谁劝也不听。   卓婉没办法,从挎包里掏出防晒霜,往他脸庞脖子胳膊涂上厚厚一层,才不放心地叮嘱,“那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找找村民,看能不能租借到野营帐篷,再买些吃的。”   路遥立即说:“这荒山野海的,你不要一个人到处走,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俩沿着来路走去老远,中间好运搭了趟当地村民的摩托车,才在另一处热闹海岸租到一整套野营装备。老板问了他们要扎营的地点,惊讶道:“暑假来露营的都在东岸,夜里还有当地的篝火盛会,你们西岸那儿半荒半野的,平时很少有人去,你们确定要在那儿野营吗?”   路遥笑道:“我们图那儿清静。”   老板再看路遥和卓婉,年过四十的脑袋里可能产生某些不可描述的联想,脸上的笑顿时仁者见仁,淫者见淫了。   路遥没理老板的揣测眼神,又买了一袋食物,这才道过谢,带着卓婉往回走。东岸旅游服务较完善,回去的路已经能搭上附近营业的小三轮,可进了树林,又只能徒步。   从喧嚣到冷清,从繁华到沉寂,卓婉望着眼前孤零的海,心生感慨,“同人不同命,同海不同运。”   路遥轻笑,“子非海,焉知海之乐?满滩垃圾堆砌,满海人肉漂浮,它看着热闹欢欣,心底说不准唯恐避之不及,就比如吸引众多旅客的蓝眼泪海景,其实就是海水富营养化,导致某种藻类繁殖过甚,长此以往,必定对海洋鱼类有所危害。”   “就像人吗?”卓婉顿了下,轻声说,“我爸在外人眼里,婚姻美满,儿女成双,事业有成,怎么也该是幸福无忧的典范,可谁能想到,他对这个家其实心存不满,以至要他离弃,当真就可以一走了之。”   路遥停下脚步,转身与卓婉面对面,“玛丽,你是相信你爸爸的,对吗?”   “我当然信,可是……”卓婉想说可是事实胜于雄辩,但她说不出口,有股力量堵住了她的声音,叫她不要往下说。   路遥仍在凝视她,目光诚挚,眼神关怀。   卓婉撇撇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路遥,我一直没和你郑重道过谢,这一路上,多谢你的帮忙。”   路遥摇头,“我并没帮上什么实质的忙。”   “不会。”卓婉笑得真切许多,“有你在,一切就都比原来的模样好上许多。”   “不再防着我啦?”路遥笑得几许狡猾。   卓婉也笑,“早就不防啦。”   路遥深呼吸,吐出长长一口气,然后他把两个袋子全交给左手,空出来的右手伸向卓婉,“恭喜我自己飞跃天堑,与你达成世纪和解。”   卓婉嘿嘿笑,刚握住那只手,就被拽到路遥身前,被他揽住肩膀,来了个亲切却不亲密的拥抱。   卓婉有瞬间怔忪,尤其自己鼻尖几乎抵上路遥胸膛时,隔着那层薄薄的白色纯棉T恤布料,她迅速清醒,故作义气地拍拍路遥的背,跐溜钻出他的臂弯,便再也不敢看他那双明亮灼灼的眼。   “我们沿途找些干草柴火吧,晚上应该需要烧火。”她说完这话,脚底像踩了风火轮,溜得飞快。   ☆、第十四章 夜海   最后,为了能时刻侦查到崖顶别墅的动向,他们不得不把帐篷搭在一处迎风的山坳,海风呼啸,吹得卓阳时不时嘎巴吐出几口细砂,还非说那是咸味的海盐。   卓阳自告奋勇搭帐篷,却手忙脚乱半天弄不好,卓婉绑起头发来帮忙,旁边整理枯枝的路遥瞧见她晒红的脸和胳膊,忙拦住她,“你去盯梢,别因小失大,喏,把伞撑起来。”   卓婉便抱着瓶水,坐到路遥收拾出来的一块干净石头上,遥遥望向崖顶那栋孤冷阴僻的别墅,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却有些茫然。   路遥接过搭帐篷的活,时不时看一眼卓婉。   在卓阳手里死物似的帐篷到路遥手里转瞬复活,支架嘎吱嘎吱响了几声,一顶户外帐篷像充气球般迅速撑开,眨眼间,已经严严实实扎根在平整的土地里。   路遥不以为意,拍拍手又要去搭火堆,计划在天黑前生好火。   卓阳里里外外钻了几趟帐篷,跑到路遥身边赞不绝口,“你好像什么都会,有你在,我们根本吃穿不愁,你简直就是我们的哆啦A梦。”   路遥头也不抬地笑,“你们不愧是亲姐弟,要么同仇敌忾对我赶尽杀绝,要么煮粥焚须对我糖衣弹炮。”   “什么意思?”卓阳想了想,明白过来,“是不是我姐刚刚也对你感恩戴德了?”   “感恩戴德不至于,她只要接纳我,我就很知足了。”路遥仰起头,一张开朗笑脸在海边骄阳下白到反光,竟然也让卓阳一时间瞧傻过去,恍惚间明白卓婉所谓的貌美如花,是个什么意思。   可惜好花不常开,起火的五分钟里,路遥一张神赐的白脸迅速被熏成黑灰色,他愁容满面,翻着枯草抱怨,“这些草没干透,不容易着,好不容易烧起来了,又是一大股烟。”   卓阳也犯愁,可路遥都棘手的事,他更无能为力。   “你们看,有人过来了。”卓婉突然开口,路遥和卓阳一起转头,就见位衣衫褴褛的驼背老婆婆背着个大竹篓朝他们蹒跚而来。   老婆婆走得近了,好奇打量卓婉一行人,叽里咕噜开始说话,她声音不大,口齿含糊,乡音且重,三人中只有语音识别系统较强悍的卓婉勉强听懂了,她对老婆婆说:“没关系,这里安静!”   老婆婆走近几步看他们点的火,连连摆手,指手画脚教了半天,见路遥一脸懵懂,索性放下竹篓,从里掏出一捆干巴巴的枯草,又把被卓阳弄乱的枯草树枝分类整理,麻利地将火烧起来了。   眼见火光愈盛,卓阳想感谢老婆婆,便从自己背包里翻出钱包,颠颠地走到老婆婆身前,从钱包一叠崭新钞票中抽出一张百元递给她,说是谢礼。   老婆婆起先不肯收,几番推辞后收好,卓阳替她拎起大竹篓,将她送出一段路后才回来。   回来后,卓阳说:“那婆婆是个拾荒的,家在另一边海岸,家里似乎只剩她一个人。”   卓婉却说:“小久,你刚刚不应该给她钱。”   “为什么?”   卓婉说:“咱们身处异地,又是这种荒郊野岭,钱财外露,最怕被有心之人惦记上。”   卓阳不赞同道:“可她年纪那么大,又热心肠,还帮咱们生火,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吧?”   正在维护火堆的路遥插嘴道:“你可以给钱,但应该在咱们离开前。”   卓阳左右看看这两个人,撇撇嘴,“我姐多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都近墨者黑了,枉我当初矢志不渝地给你买船票,啧!你们又不是没看见那婆婆,一把年纪,背驼成那样,又是好心好意来帮助我们,她要是坏人,我把头砍下来给你们当凳子坐。”   卓婉见他当真不高兴,也不再多说,只埋头嘀咕了一句,“……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   这话她经常挂在嘴边。   路遥知道这对姐弟今天心情都不痛快,忙转移话题,“夜里咱们分两班守夜,我上半夜,小久下半夜,怎么样?”   卓阳闷闷不乐地答应,举着烧火棍,百无聊赖往火里捅。   路遥看看卓阳,又看看卓婉,眼珠一转,搁下烧火棍,拉着两姐弟爬到山坡上,指着正前方无尽暮海,笑道:“你们看,晚霞从天上漫进海里了。”   果不其然,海天交界处已被万里红霞热熔熔地烧到一处,就像神话里那场无垠辽阔的大火,明明摧枯拉朽,却又彰显山河壮丽,世间奇景。   卓婉怔怔眺望许久,末了讷讷吐出三个字,“真漂亮。”   ===   入夜后,海边万籁俱寂,三个人围着火堆坐在一起。   熬到十二点,卓婉困得不行,爬进帐篷猫在角落睡着了。路遥对卓阳说:“你也去睡吧,三点的时候我叫你,咱们换岗。”   卓阳答应后,也钻进帐篷睡觉。   火堆旁只剩下路遥,他举着烧火棍,隔三差五望一眼崖顶的别墅,间或看一眼山坳前的路。   等到三点半时,路遥打开帐篷,轻轻晃醒卓阳,卓阳迷迷糊糊爬出帐篷,裹紧路遥搭在他肩上的外套,蜷缩着坐在帐篷门口烤火。   卓阳坐了没半会,抵挡不住汹涌澎湃的睡意,不知不觉倒进帐篷,抱住路遥的两只脚,再次酣酣入睡。   就这样沉静许久,路遥最先被一阵鬼祟的脚步惊醒,他前秒还在沉睡的大脑立即清醒,但他没有动,而是保持熟睡的姿势,只偷偷睁开眼往半敞的帐篷外看。   火堆已经熄灭,幸好月色明亮,路遥很快适应黑暗,最先看清的就是抱着他一条腿仰天而睡的卓阳,随后,他瞧见了帐篷外的黑影,是个人形,又像鬼魅。   这黑乎乎的人悄悄掀开帐篷门帘,俯身朝里探,月光照在他身上,没照亮他的脸,却照亮他手里一把银光慑人的刀。   路遥心中咯噔,知道不妙,但还是静观其变,希望对方只偷钱,不害命,可随即他暗叫不好,卓婉睡觉时把他们三个的包都收在帐篷里面,其中一个还被她枕在脑袋下,如果小偷要钱,必须进到帐篷,还要弄醒他们姐弟。   如此一来,普通偷盗变成劫盗,双方冲突激发,事情发展最容易走向极端。   路遥正担心着,睡着的卓婉突然翻开身,恰好露出她脑袋下的包。   路遥听她呼吸微屏,明白卓婉恐怕也醒了,这会儿和他一样装睡,都是希望破财消灾。   知道卓婉醒着,路遥心里着实轻松许多,可这边放下心来,他又担心起另一位——帐篷口横着的卓阳。   卓阳的呼吸沉匀稳定,听得出是真睡着了,而且睡得极熟。   路遥心中不断默念阿弥陀佛,结果还没念完第十遍,想摸黑溜进来的黑影竟然不慎踩中卓阳大腿,估计踩中敏感位置,卓阳嗷呜哀嚎一声,瞬间弹起。   一直盯着门口动静的路遥反应极快,一下子扑过去把卓阳撂倒,避开黑影下意识挥过来的刀。可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个尚未睡醒的高壮傻,正不知所措,侧旁“睡”着的卓婉也半跪而起,手里不知何时摸着的一块大石头已经狠狠砸中黑影的膝盖。   只听黑影惨叫一声,捂住膝盖掉下刀。   路遥将卓阳一脚踹出帐篷,扑过去抢刀。   卓婉在帐篷里尖叫,“路遥!”   路遥也大喊,“快出去!”   可卓婉从一开始就在帐篷最里层,门口被黑影和路遥挡住,根本无路可退。   路遥刚摸到刀柄,黑影就压到他身上夺刀,黑暗中,路遥也慌了,不停大喊,“小久!小久!”   在帐篷外连滚两圈的卓阳终于弄明白眼前情形,他四下一望,捡了根最粗的棍子,恶狠狠敲在黑影背上。   黑影闷哼一声,却没有晕,反而被激怒,嘶吼着要和路遥拼命。   卓婉恐惧尖叫,“你别伤人!我们把钱给你!全部钱都给你!”   ☆、第十五章 新的路   危急时刻,山坳通往外间的小路传来一阵急促脚步,混乱中,三个高壮男人举着手电甩棍和麻绳一起冲过来,几下将执刀歹徒掀翻在地,捆住手脚。   其中一人像长了第三只眼,径直冲去附近草丛,从黑暗茂密的草丛里揪出一个佝偻的瘦小身子。   手电筒照在那人脸上,赫然正是日间帮助过他们的拾荒婆婆。   卓阳看着埋头踉跄的拾荒婆婆,目瞪口呆,灵魂出窍,半晌说不出话。   局面急转直下,卓婉却没时间发傻,她捡起地上的刀,扶着路遥迅速钻出帐篷,又扯来晕头转向的卓阳,三个人背靠背聚在一起,只有一把短刀能做武器。   卓婉不知道帮了他们的那三个陌生男人是谁,更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她从不怪自己防备心重,她只是不想刚离虎口,又入狼穴。   眼前三个男人皆是高大魁梧,卓婉审时度势,明白硬拼毫无希望,索性拽着两个男孩往山阴黑暗树林里跑。   三个男人里立即有人喊她,“我们是曲老师的保镖,曲老师让我们赶来救你们的,你们别怕!”   听到曲蝶的名字,卓婉将信将疑地回过身,却不敢靠近。   保镖又喊,“真的是曲老师,她让我们带你们回别墅。”   卓阳傻愣愣刚迈出一步,卓婉迅速将他拽回身边,低声骂道:“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卓阳逸散的三魂七魄显然还未归位,他迟钝地大张着口,目光始终游离在拾荒婆婆身上,“可是……他们不是刚救了我们吗?”   卓婉咬牙切齿,心里一万分的恨铁不成钢,“万一是计中计呢?骗了你的信任,等你上了他们的车,或者去了他们指定的位置,你就是瓮中鳖,他们只需收口你就逃无可逃了!”   “啊?”卓阳的眼珠子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如果真是曲老妖怪的人怎么办?”   保镖里又有人喊:“你们别怕,我们是回别墅,曲老师有话和你们说!”   卓阳轻轻拉下卓婉的手指,要她做决定,可卓婉心口跳得厉害,脑袋也有些懵,她下意识转向路遥,求助地看着他。   路遥握紧她的手,“不管怎么说,离天亮还早,这边确实不安全,咱们最好去别墅寻求庇护。如果真是曲蝶,她肯救我们,说不定也肯松口透露你们爸爸的行踪,咱们白白放弃机会,也不知道过了这个村还有没有这个店。”   “……会不会是老爸让他们来救我们的?”卓阳突然瞪圆眼睛,满怀期待地望向崖顶灯光明亮的别墅。   这话显然动摇到了卓婉,她也望向别墅,不自觉抿紧嘴唇。   路遥说:“咱们和他们保持距离,他们三人咱们也三人,各自盯紧一个,稍有不对就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卓婉思考良久,终于劝服自己挪动颤栗的双腿,可她的手仍紧紧抓着卓阳和路遥。   他们三个的手,彼此黏连在对方身上,再也不可能松开。   好在卓婉的担心并未成为现实,那三个男人确实是曲蝶的保镖,中午将他们扫地出门的中年妇女正忧虑地徘徊在院门口,见到他们三个孩子,念了声老天保佑,赶紧迎上来关心问:“有没有受伤?”   卓婉卓阳一起摇头,只有路遥捂着半边胳膊,龇牙咧嘴道:“我好像扭到胳膊了,但应该不碍事。”   中年妇女赶紧把他们让进别墅,唠叨了许多他们听不懂的话,便推着要他们去楼上。   二楼开阔画室外还有一处露天平台,曲蝶就站在那儿,她的身边有台三脚架,上头架着个卓婉没见过的圆筒黑仪器。   路遥只瞧一眼,就侧头悄悄告诉卓婉,说那是台远距离微光红外线夜视仪,常用来边防检测舰船观察。   卓婉才知道,他们想监视别墅,曲蝶也一直在监视他们。   半斤八两,似乎谁也怪不得谁了。   “我看见有两个家伙鬼鬼祟祟朝你们那儿走,起先以为是孤魂野鬼,就不想管,可后来想想,不管是人是鬼,你们总要出事,既然是故人之子,又千里迢迢来寻我,如果出了事,我也摆脱不了嫌疑,就让他们过去。”曲蝶背抵栏杆而站,瘦削的肩膀上披着条长长的棕色毛织披肩,luo露出两条笔直细瘦的腿,她的视线在卓婉三人脸上逐一扫过,是一贯的漠然与冷傲,“这次也算给你们个教训,年纪轻轻的,别胆大包天,以为天大地大,哪儿都是你们家吗?”   卓婉低声说:“我们只是想找回爸爸。”   曲蝶看她良久,“我说过你们爸爸已经不在这儿了,为什么不信我?”   卓婉垂下脑袋不说话。   曲蝶轻蔑冷笑,“怕我和你们爸爸狼狈为奸,所以说出来的话不可信?”   卓婉不回答,权当默认。   曲蝶嗤之以鼻,“你们爸爸确实暗恋过我,但也仅限于高中,上大学后,我和他连面都没见过几次,遑论后来我出国。”   “如果甚少联系,为什么你一回国,他就特意跑来见你?”卓婉反问。   曲蝶慢悠悠说:“因为我是曲蝶,我回国是来办画展的。”   卓婉没听明白,面上便显出笨拙憨傻的神态,曲蝶又露出个讽刺讥笑,不知是笑卓婉,还是笑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们知道卓铮青当年为什么喜欢我吗?”   卓婉看出曲蝶对自己的轻视,便不再轻易表露任何态度。   “不是因为我好看,也不是因为我画画的模样吸引人,而是因为我画的画是他见过最好的。”曲蝶耸耸肩,“严格来说,他的初恋情人不是我,而是我的画。”   “……你是说,我爸爸喜欢画?”卓婉皱眉,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卓阳,“可我家里一幅画都没有。”   “他不仅喜欢画,更喜欢画画。”曲蝶说,“可你家里,恐怕连一支画笔都没有吧。”   卓婉仍是看着卓阳,想从他那儿得到答案,可卓阳只会茫然地张着口,像是什么都没听懂。卓婉只得自己说:“……我从没见过爸爸画画。”   曲蝶想说什么,想了想,笑着放弃了,“我累了,要去睡了。卓铮青确实走了,如果你们只是想找到他,明天天亮就可以搭最早的车从我这儿离开,可如果你们想知道些别的,那就留下来陪我去另一个地方写生。”   卓婉问:“去哪里?”   曲蝶从他们身旁经过,夏夜的海风吹乱她的长发,卷起迷迭一样的缭绕香气,“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至于去哪儿,跟我走就是了。”她走到玻璃门前,停住脚步,回头冲卓婉勾起气死人不偿命的嘴角,讥诮轻笑,“跟我走,总比睡在帐篷里任人宰割好。”   ===   下楼后,中年妇女把他们三个人安排在同一间卧室,经过深夜的劫盗未遂和险酿人命,她对三个大孩子的态度温和许多,她说别墅里没有空余的房间,如果他们三人觉得一间房不合适,卓婉可以和她一个房间。   卓婉谢过她的好意,说他们一个帐篷都能挤,能有一张像样的床,已经感激不尽。事实上,不到一小时前他们还在荒野帐篷里和一个持刀歹徒殊死搏斗,卓婉并不想在这时候和卓阳路遥分开,即便隔着一堵墙也不愿意。   中年妇女离开后,卓阳最先坐到chuang上,他萎靡地弓着背,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卓婉疲惫地坐到他右手边,路遥看他们一眼,也在卓阳身边坐下。   三个人并排而坐,各自呼吸,却谁也没说话。   隔了良久,卓阳突然吐出长长一口气,像是飘摇四海的魂魄终于归位,灵智也得到开窍,他两只手蓦地各抓住卓婉与路遥一只手,紧紧握着,直握到掌心出汗,才后怕地问:“咱们三个,今晚是不是差点就死了?那个人的刀,那么尖,那么长……”   他一说,卓婉本来已经渐渐平复的心又跟着砰砰乱跳,四肢也变得冰凉。   气氛正是恐惧严肃,路遥却笑了,他笑着笑着,大概牵动到手臂,又嘶嘶抽起凉气。   卓婉想起他扭伤的手,关心道:“你的手还疼吗?确定只是扭伤吗?要不要明早去医院检查?”   路遥哭笑不得地摇头,“就是太紧张,用力过猛,肌肉拉伤吧,明早应该就好了。”   卓婉叹了口气,仍然心有余悸,“太危险了,真是太危险了。”   “路遥!姐!”卓阳突然正色,无比肃穆道,“我爱你们!”   卓婉瞠目结舌。   路遥问他,“你爱你姐天经地义,你爱我做什么?”   卓阳握着此刻全世界他最爱的两个人的手,庄重道:“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不体验生死怎得真爱!从今往后,我谁也不爱,我只爱你们俩!”   路遥哈哈大笑,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半天抽不动,他看向卓婉,见她也不得自由,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冲真爱无敌的卓阳翻了个白眼。   卓阳禁锢真爱许久,想起另一件事,灰心问:“我没想到那婆婆真是坏人,她以后会怎么样?”   路遥说:“我刚问过保姆阿姨,听说两个人都已经被送去派出所了。阿姨说,那个男人是她儿子,这附近出了名的游手好闲。”   “啊?她有儿子?”卓阳再次惊讶。   路遥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所以,从她见到你的钱后,她就已经在骗你了。玛丽说得没错,好人不一定不会做坏事,见财起意,见色行凶,万恶只在一念间。”   ☆、第十六章 留守儿童   这晚,卓婉蜷在床侧无法入睡,卓阳躺在正中央睁眼到天亮,反倒只有路遥侧卧在床的另一侧,呼吸匀重,真真切切地熟睡了。   同床共枕的第二天,中年妇女来敲门,说曲蝶要他们起床吃早饭。   卓婉推醒黎明时迷糊睡着的卓阳,卓阳想唤醒路遥,卓婉迅速捂住他的嘴,小声说:“你先去洗漱,让他再睡会儿。”   卓阳便晃晃悠悠挪去卫生间,轻轻关上门。   卓婉赤脚来到路遥那侧,蹲下身后环抱膝盖,趁着清晨静谧,想认真看看路遥的脸。   路遥趴在chuang上,半侧脸颊压在平整的垫褥上,压得总爱开朗欢笑的一张嘴微微撅起,像个玩闹过尽后憨态可掬的小朋友——昨晚他把唯二的枕头让给了卓婉和卓阳,卓婉想起还给他时,他已经累得睡着了。   仗着路遥熟睡,屋里没人,卓婉凑近路遥的脸,想肆无忌惮好好端详这张年轻好看的脸,眼耳口鼻,还有那点引人遐想的泪痣,就连睫毛下隐秘的小小阴影都不放过。   这样的路遥,多么美好。   可惜好景不长,卓阳在卫生间里冲马桶,水声激荡哗哗,路遥立时睁开眼睛。   这一眼正巧和卓婉对上,卓婉近距离受到惊吓,身体一仰,直接跌坐在地。   路遥眨眨眼,像是如梦初醒,又似恍惚飘在另一个梦境,他惺忪着眼,缩了缩身体,几秒后才慵懒询问:“……你在看什么?”   卓婉慌慌张张重新蹲好,脸红耳热,半点不敢再看路遥,“我我我……你你你……你流口水了!”   路遥一惊,迅速撇过头,用手指揩了下嘴角。   “……”卓婉想笑不敢笑,“骗你的啦。”   路遥这才转回脑袋,也不生气,“你刚刚在想什么?想等下是要回市区,还是和曲蝶一起走吗?”   卓婉点头,又摇头,半晌后,她轻咬嘴唇,撩起眼皮迅速瞄路遥一眼,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转移开,“……你是怎么想的?经过昨晚,你还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当然愿意。”路遥探出一只手,指尖摸摸卓婉胡乱翘起的一撮额发,“我走了,有人要伤心的。”   “……嗯,小久多喜欢你啊。”卓婉呵呵直笑,随即又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问:“你真的漫无目的,完全没有自己的路要走吗?”   “有啊,但是我的路很长很远,可能永远没有终点,既然如此,陪你们走这一程,又有什么关系。”路遥顿了顿,笑道,“我的名字不就叫路遥吗?”   卓婉撇嘴,“那是你胡乱起的名字。”   “不是胡乱起的。”   卓婉惊讶,“难道是真名?”   “当然不是真名。”   卓婉重重嘁了一声,想起最先用假名的还是自己,便觉面上无光,实在没资格嫌弃别人。她坐在地上想了想,犹豫着要不要开诚布公说出自己的真名,可心底深处莫名其妙冒出头的一小股清高势力又强烈制止着她,认为除非路遥来问,否则她不必要自献殷勤。   还在胡思乱想,卫生间里卓阳已经淌着湿漉漉的脸出来了,他找不到毛巾,站在床边一阵乱甩,卓婉被溅得满脸水,气得扑过去就要揪他腿毛,chuang上路遥则早早把自己裹进被子,滚到安全处,才探出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笑嘻嘻看着他们姐弟。   三个人拌嘴打闹地洗漱好下楼,曲蝶已经吃光她的一小碗南瓜粥,正用尖尖的两节手指,拈着块椒盐黑芝麻饼,小口小口啃着。   见到曲蝶,三个人像耗子见到猫,不约而同噤声,各自坐好后,取了面前早餐,规规矩矩吃饭。   曲蝶也不搭理他们,自顾啃完半个饼,才拿毛巾擦擦手,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做好决定了吗?”   卓婉赶紧放下手里食物,正襟危坐道:“我们和你一起走。”   卓阳咦了一声。   曲蝶呵地嗤笑,“怎么,你们没商量好吗?”   卓婉拍拍脑门,发现自己只顾路遥,居然当真忘了卓阳的意见,这见色忘友的本能看来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她有些愧疚,卓阳却无所谓,“反正我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假如我爸真不要这个家了,家里只剩我一个男人,我得保护她。”   曲蝶歪靠在椅子里,中年妇女送来她的毛织披肩,她往身上随便一搭,漠然道:“那行,你们快点吃,吃完我们就出发。”   卓婉问:“我们去哪?”   曲蝶的手指在饭桌上弹了弹,“去个有山有水风景秀丽的地方。”   卓婉还要问那是哪,身旁路遥却突然开口,“你是要去兰水县?去长教古镇?”   饭桌上其余三人一起看向路遥,曲蝶的眼神最冷,她问:“你怎么知道?”   路遥说:“昨天你在画室画的那幅画并非海景,而是山间溪景,溪边巨大榕树下有座年代悠久的老水车,两岸老街商铺大多是双层老式砖木结构房屋,这个画面我见过,就在长教古镇的古栈道上。”   卓婉和卓阳互看一眼,他们俩即便昨天与曲蝶面对面,都没留意过曲蝶当时作的画。   曲蝶笑了,“就算我画了那儿,你又怎么知道我要去那儿?”   路遥耸耸肩,“我猜的,因为那幅画不尽人意,可你画笔执着,就不知道是你想让画指引你去,还是画想让你带它去了。”   从昨天到现在,曲蝶第一次正视路遥,“我好像一直忘记问……你是谁?”   “我是路遥,”路遥冲卓婉和卓阳嘿嘿一笑,“是他们的朋友。”   ===   曲蝶准备了两辆车,她自己和助理保镖坐在前车,三个年轻人则被安排在后头一辆。   司机刚打开副驾驶车门,卓婉和卓阳同时僵笑摇头,两个人左右挟持住路遥,一起钻进后排位置排排坐,并不嫌挤,反而觉得分外安全。   司机冲他们笑,“你们感情真好。”   “那当然!”卓阳笑指卓婉,“这是我亲手足,”又戳戳路遥,“这也是我手足,女人如衣服男人如手足的手足。”   卓婉当即呛声,“你把女人当衣服?那我祝你luo体一辈子。”   路遥哈哈笑出声,卓阳知道自己说错话,耸耸肩,冲卓婉做了个杀身成仁的手势,乖乖闭紧嘴。   车子先回了趟市区旅馆,卓婉高效率办理好退房,拎着行李回到车上。此后,车子便一路驶出市区,上高速,下国道,转入山区,终进长教古镇景区。   彼时正近中午,恰是景区里一天旅客最多的时候。两辆车停在门口古朴的拱形老桥上,曲蝶的助理从前头下车走到他们车前,敲敲车窗,对后排三个年轻人说:“曲老师有其他的事要做,你们先到处转转。”   “转转?”卓婉微愣,随即明白曲蝶大概需要私人时间处理私事,便了然地问,“那什么时候汇合?”   助理挠挠后颈,为难地偷看一眼前车,苦笑道:“等她想找你们的时候,自然会找你们。”   卓婉愕然,在还没完全适应曲蝶的自由时间时,人已经被司机催促着下车,和同样茫然的卓阳路遥一起站在游人如织的桥头,眼睁睁看着两辆车绝尘而去。   “……我们的行李还在车上。”卓阳讷讷问,“如果曲老妖是想把我们遗弃在这儿,我们怎么办?”   卓婉抱紧自己的挎包,“我怎么觉得我们成了留守儿童?”   卓阳点点头,又用力摇头,“呸!就算要做留守儿童,也不能守曲蝶这个老妖怪!她现在只是咱们的预备役后妈,又不是真后妈!”   卓婉不高兴了,斜睨着眼看他,“你怎么一口一个后妈,半点没有心里排斥的?”   卓阳要辩解,路遥不知什么时候买了包香炸小溪鱼回来,敞开纸袋往他们姐弟鼻孔下一转,这两位立即化干戈为玉帛,同时抓住了路遥的手,不住往纸袋里掏小鱼干吃,嘎嘣脆响,大快朵颐。   路遥哭笑不得看着这两颗黑亮脑袋,感觉自己像是喂了两只流浪猫。   把一包小鱼干吃干抹净后,他们三人沿着长教百年古栈道,在溪岸林立的木质结构老店铺里看看买买吃吃,路遥的相机遗落在车上,便用手机一路摄像,美景美人美食,乐此不疲,留下不少合照。   这一逛就逛到天黑,三个人再也走不动,在溪岸石阶上坐成一排,各自捧着下巴,孤独寂寞冷地望向两岸黑黢黢的原始树影和夹杂其间的人间烟火。   “……她真的会来接我们吗?”卓阳动也不动,只木头似的询问卓婉。   卓婉坐在他上层台阶,晚风吹得她有些凉,“……不至于。”   卓阳便不说话,兴味索然地等着那个“不至于”。   ☆、第十七章 关爱中老年   一个小时后,曲蝶的助理举着手电筒找到他们三人,先抱怨了句让她好找,接着就亟不可待地催促他们往原先下车的桥头赶,说曲蝶就在那儿等他们。   卓婉赶ya子似的被赶上下午的车,三个人刚在后排坐定,司机二话不说拐弯出村,跟着前头曲蝶的车,驶进茫茫夜色。   卓婉莫名其妙,趴着车窗看上半晌,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司机说他也不清楚,跟着走就是。   卓阳也趴到另一侧车窗,好不容易看清外头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后,吓得忙把卓婉揪回中间坐好,然后迅速摸出安全带,俯身给三个人一一扣好,才扒着他们脑袋,小声说:“这山路,够崎岖蜿蜒陡峭的,是个杀人灭口瞒天过海的好去处。”   路遥哎了一声,哭笑不得,索性打开手机定位,对比当地旅游图册,告诉卓阳,“我们应该是要去上塔村。”   卓婉和卓阳异口同声问:“上塔村?”   路遥介绍道:“那是个客家村落,在深山峡谷里靠溪而居,山清水秀,号称世外桃源。”他微微停顿,似有不解,“只是这么晚过去,不知曲蝶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大艺术家的心思,我们谁也别猜,劳心劳力还不讨好。”一听不是去送死,卓阳很是宽慰地往后仰靠,调整了个舒服坐姿,放心地闭上眼。   车子在盘山公路弯弯绕绕开了近一小时才最终进入上塔村,夜幕深沉,卓婉透过车窗张望许久,并未见识到路遥所言的风景如画,对曲蝶的行程更加疑惑。   他们在长教古镇参观过几处当地特色土楼建筑,但因为游客攘挤,加上文物保护,他们都没身临其境体验过土楼的生活,直到上塔村,曲蝶为他们定下的旅馆是由当地唯一一栋土楼改造,这才让一路劳顿的卓婉他们有了些许欣喜。   三个人踩着狭窄的木头转梯被带往各自房间,刚放下行李,助理又来敲门,说曲蝶要他们三人一起下楼。   卓婉开门出去,见隔壁卓阳已经站在门口,正烦躁地看着自己。   路遥也走出房间,问助理,“曲老师有什么事吗?”   奔波一天,助理也是满面疲倦,她垂头丧气道:“曲老师大概想让你们见见旅馆老板。”   三个人面面相觑,又只能原路下楼,来到底层旅馆招待室。土楼各房间大小固定,颇为逼仄的一个小房间里摆上一套柜架一套沙发茶几后就再容不下其他家具,可正是这样一间小破乱房里,与它最格格不入的曲蝶却依偎在老硬沙发上,姿态自然,神情松懈,就像漫漫长途终于有了终点,又像沙漠上久久伫立过的人迎到了她的第一场雨。   可曲蝶的这种闲适在旅馆老板重回招待室后立即荡然无存,短暂的几乎花了门口卓婉的眼。   卓婉下意识回头,与前来的旅馆老板面对面。   旅馆老板是位五十上下的男人,身穿一件铅灰色短袖衬衫和一条半旧的黑色休闲长裤,他体型微胖眼下浮肿,冲卓婉微笑时依稀可见年轻时清俊硬朗的面部线条,在过去理应当得上英俊二字。   门口杵着的四个人还未开口自报姓名,门内曲蝶已经换了个坐姿,翘起骨瘦的腿,双臂环胸,冷冷介绍道:“老舒,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姓舒的老板面上微怔,随即浅笑,看得出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你的孩子,都很优秀。”   曲蝶却不悦,“你才和他们见一面,怎么看出他们优秀?”   舒老板呵呵笑出声,走进室内,“你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优秀?”   曲蝶哼哧冷笑,不再纠结卓婉他们优秀与否。   挤在门口的三个人你碰碰我我推推你,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眨眼就成了曲蝶的孩子,但他们都领教过曲蝶的脾气,一时没敢当面拆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话。   舒老板和蔼可亲地邀请他们三个进屋坐,可招待室太窄,卓阳这样牛高马大的一挤进来,空间顿时局促。   “你这破地,破椅,破茶,都让他们不习惯。既然见过了,就都回去睡觉吧。”曲蝶后半句显然冲着卓婉三人,卓婉反感地皱眉,心想曲蝶是他们的长辈,平日咄咄逼人也就罢了,可舒老板与她平辈,她何故当面羞辱?   舒老板却没显露出尴尬神色,反而十分平和地叮嘱卓婉他们早些休息,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找他。   卓婉看向曲蝶,见她看也不看自己,眉眼之泰然,显然是把他们仨当成随叫随到的展览品或者玩意儿。卓婉用力皱眉,张口要说什么,身旁路遥直接揽住她的脖子,半推半搂地将她带出招待室。   上楼后,卓阳靠在走廊木栏杆上,透过层层悬挂大红灯楼的楼层,悻悻不平地偷看底楼招待室位置,“你们觉不觉得曲蝶和舒老板之间有猫腻啊?”   卓婉恨恨翻了个白眼,“岂止猫腻,这猫腻大到咱们仨都得管她叫妈了。”   路遥不甚在意地笑,“这有什么,她的年纪确实可以做咱们的妈啊。”   卓婉捶他一拳,“那你想管她叫妈吗?”   “不想!”卓阳答得最义愤填膺,双拳紧握,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刚走在最后,听他们说起过学生时代,他们说不定是高中或者大学同学。”路遥倚靠栏杆,露出狡黠的笑,“说不定这位舒老板,也认识你们爸爸。”   卓婉一听这话,立即tuo光鞋子,蹑手蹑脚要溜下楼偷听,路遥忙把她抓回来,竖着手指警告,“你信不信偷听被抓住,曲蝶能连夜把咱们扔回璋市,此后就算你磕破脑袋,她也绝不帮你找爸爸。”   卓婉黑白分明的眼珠转来转去,深以为然,又深不以为然。   路遥被她模样逗笑,将她推回房间,“听我的,不要打草惊蛇!”   卓婉前脚迈进房间,后脚立即转身,双掌合十,露出可怜的祈求之眼,“我就听一小段!”   路遥坚定摇头,“小不忍则乱大谋。”   卓婉撇嘴,沮丧地垂下头。   路遥忍俊不禁,揉揉她的脑袋,铁面无私地替她关紧房门。   ===   卓婉洗好澡,拉开房门见左右卓阳和路遥的房门都紧闭,便用毛巾把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包住,套上鞋子,沿着墙根猫腰溜出,飞快蹿到底楼招待室。她在门外偷听两声,确定曲蝶已经离开,这才松口气,堂而皇之地敲门轻唤,“舒老板。”   舒老板走出来,见是卓婉,有些惊讶,“怎么啦?”   卓婉指着脑门上不住滴落的水,笑容挺甜,“我房里的电吹风好像坏了,想向您借个新的。”   “我马上找给你。”舒老板边说边把卓婉让进室内,“夜里风大,你别站在那儿,免得着凉。”   卓婉如愿踏进招待室,趁舒老板在柜架前四处翻找多余的电吹风时,她闲话家常似的开口,“老板,您和我妈是什么时候的同学?”   舒老板俯身往柜子深处摸,“高中,也是大学同学。”   卓婉对曲蝶的大学时代毫无兴趣,她只在乎自己想探查的,“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卓铮青的男同学?”   “卓铮青?”舒老板一点头,就被上层掉落的一卷卫生纸砸了脑袋,他手忙脚乱站起身,把好不容易掏出来的电吹风递给卓婉,笑得有些腼腆羞赧,“我记得他。”   卓婉高兴到忘乎所以,直接忽视了对方递来的电吹风,“那你最近有见过他吗?”   “最近?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了。”舒老板疑惑道,“他怎么了吗?”   “哦,没,没事……我就是好奇,呵呵……”卓婉撩开后脖上的湿发,犹豫着又问,“……您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啊……”舒老板微微侧着脑袋,努力从纷乱复杂的记忆宫殿里揪出这位叫做卓铮青的男孩子,“……他学习很好,为人低调,不常说话,很守纪律,老师们都挺喜欢他的……”他的眼神逐渐明亮,嘴角也带上笑意,“我知道我为什么记得他了,他当时应该喜欢你们妈妈。”   卓婉下意识把妈妈当成了姚小梦,可惜曲蝶那张冷漠清寒的脸迅速占领她的理智,阴森强硬地告诉自己,此刻,她才是她的“妈妈”。   卓婉眼皮微跳,笑容僵硬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妈妈?”   “因为他很喜欢往你们妈妈身边凑啊,曲蝶去哪儿写生,他就跟到哪儿,他能一整天站着,只为看她画画。”   “……那他喜欢画画吗?”   “应该挺喜欢的,可能近朱者赤吧?他只要有空就来学校画室找我们请教画画的问题,我们谁送了他画,不管多糟糕的作品,他都会小心翼翼保存起来。”舒老板越回忆越不掩笑意,“他是个不错的人,没有优等生的傲气和傻气,我们教他画画,他教我们解数学题,他一直很有耐心,比我们有耐心多了。”   卓婉轻声问:“那他自己画吗?”   “画啊,喜欢画画的人,哪里忍得住不画?”   “他画得怎么样?”   “一开始一窍不通,后来跟着我们混,勉强画得像模像样,但水平还是差,没办法,他连基础素描都没学过,2b铅笔在他手里基本都用来涂答题卡了。”   “他后来还画吗?”   舒老板摇头,“不清楚,我和曲蝶考上美院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曲蝶的助理拎着外卖恰好从门外经过,见到卓婉,十分惊讶,“你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   卓婉如梦惊醒,迅速拿走舒老板的电吹风,冲助理笑着解释两句,便头也不敢回地迅速跑上楼,冲进自己房间,直到关好门,她砰砰乱跳的心才缓缓平静。   她低头看看那把电吹风,想起舒老板口中有事没事总愿意呆在画室的卓铮青,再想起爷爷对爸爸的铁腕教育,家里的铅笔,除了填涂答题卡,怎么可能有其他作用?   她从来不赞同爷爷的教育方式,并自诩年轻开化有见识,可她和爸爸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竟然从未知道爸爸喜欢画画,更别提见他执笔画画的模样。   这样的她,和爷爷,又有什么区别?   ☆、第十八章 灵魂与自由   第二天清晨,卓婉肿着眼皮意兴阑珊走出房门,就见路遥神清气爽地步上楼梯,两人相见,他眨眨眼,惊讶地问:“你昨晚做贼去了?”   卓婉吓一跳,以为自己夜探舒老板的事已经传到路遥耳中,正心虚地斟酌着辩解的话,路遥却没追问,而是转向卓阳房门,悄声问:“小久起了吗?”   “……啊?哦……还没吧,他要醒了,全世界都得知道。”   路遥的右拳碰了下自己左掌,寻思着说:“我早起出去溜达一圈,打听到了一些事。”   卓婉对路遥包打听的本事早已敬佩得五体投地,闻言忙问:“什么事?”   “那位舒老板,听说大学毕业没两年就回到这儿,子承父业继承旅馆。邻居说他过去是学画画的,现在也经常在溪边桥岸写生,为人温厚善良,风评优秀,唯一让人费解的就是他坚持单身,至今未婚,甚少出远门,父母去世后身边就没出现过异性。”路遥哼哼两声,好笑道,“有人猜他是同性恋。”   “……这都被你打听出来了?”卓婉身体后仰,拉开距离审视路遥,“到底是路人嘴太松,还是你旁敲侧击本领太强大?难不成你有心灵感应?像x教授那种的?”   路遥的手指在卓婉脑门上轻轻一弹,“我要有心灵感应,当初还用得着问你名字?”   卓婉想起过往,捂着脑门嘿嘿一顿笑。   路遥也笑,“我想舒老板和咱们曲妈妈的猫腻,可能可以用四个字概括。”   “哪四个字?”   “非你不娶。”   “啊……”卓婉仔细回想舒老板说起曲蝶时的温柔眉眼,沉沉叹息,“……可曲蝶结过婚,在法国,据说嫁的是当地富商。如果他真的是为她终身不娶,会不会太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他自己衡量,咱们局外人不要妄下评断。”   卓婉靠在栏杆上,望着土楼环形的屋檐,以及屋檐外清晨的青山与蓝天,抿抿嘴,把昨晚自己与舒老板的谈话一五一十告知路遥。   路遥沉吟片刻,拉住卓婉的手就往楼下疾走。   卓婉不解,“去哪儿?”   “这事迟早要被曲蝶知道,与其等着曲蝶睡醒后把咱们斩草除根,不如掌握先机。”路遥眉开眼笑,两个人都没意识到他们紧紧握住的手,已经许久未曾分离。   下到底楼,土楼其他原住户正在接水做饭,舒老板也早早醒了,脖子上搭一条毛巾,正蹲在水渠前刷牙洗脸,见到路遥和卓婉,他漱漱口,笑问他们吃过早饭没。   路遥大清早溜街时已经吃过不少小食零碎,闻声却马上抚着肚子喊饿。卓婉看他一双眼伶俐地转来瞟去,想笑又不能笑,便站到一旁看邻居散养在天井里的一群母鸡。   舒老板收拾脸盆,笑道:“那就过来一起吃,我这有些白粥小菜,味道还行。你们妈妈和弟弟醒了吗?要不要叫下来一起吃?”   “我妈有起床气,不能叫,必须等她自然醒。”路遥把观鸡的卓婉拉回身边,跟着舒老板走前走后,既不碍着他,也绝不落下任何闲聊的机会,“叔叔,听说你和我妈是高中同学,那你这儿有你们高中时候的相册吗?你们以前是一个画室的吗?那你们应该很熟吧?其实我也没那么饿,早饭的事可以放一放,你也给我讲讲你们年轻时候的事吧,或者你直接告诉我,我妈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臭脾气?不说话能气死人,说起话又能气死一个团。”   舒老板被他求知若渴的眼神逗笑,让他们去招待室坐下,自己则去卧室翻找相册。路遥早看出底楼几间房就是舒老板的家,舒老板前脚出门,他也后脚潜伏出去,半晌后赶在舒老板之前回来,悄声对卓婉说:“他也有一间画室。”   舒老板带着一本老式相册集回来,摊在茶几上翻给卓婉和路遥看,“那时候的照片不多,都在这里面了。这是我们高中的画室,这是你们妈妈。”   卓婉对曲蝶的旧模样毫无兴趣,她翻动相册,终于在其中两张旧照角落见到了当年的卓铮青——那个身穿校服的少年正站在一副画架后,镜头里,他神情专注,丝毫不受身边雀跃气氛感染。   卓婉不由自主抚上那张照片,目光流连,心中万千感慨。   “这就是卓铮青,”舒老板察觉到卓婉的心神,笑道,“是不是像我说的,看起来很安静听话?”   “是很安静,也很听话。”卓婉垂着脑袋,闷闷回答。   舒老板翻过那一页相册,指着其他照片上不苟言笑的年轻曲蝶,开心道:“这些都是你们妈妈,她那时起已经才华横溢,现在能有这样的成就,我一点不惊奇。你们家里应该有很多奖杯吧?都是她年轻时候拿的奖,我记得有全国青少年美术大赛,还有国际青少年艺术作品展证书……”   他侃侃谈起曲蝶,提她的名气,讲她的作品,聊她的审美,说她的努力,口若悬河,赞声不断,说到兴奋处,就差拍案叫绝。   这些话卓婉全没听进耳里,她不知何时又翻回卓铮青的旧照,对着照片上恬静的少年,怔怔出神。   路遥和舒老板聊了许久,让这个温和的半老男人恨不得将他引为知己,立即拐着去村口土庙上一炷香歃血同盟,路遥看表,见时间不早,担心被曲蝶抓现行,逮住机会拉着卓婉离开,连说好的早饭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俩往楼梯走,刚拐弯,卓婉吓得嗷呜一声,被路遥迅速捂住嘴。   曲蝶就坐在木头梯子上,隔着几堵薄薄的木墙,不知听了多久。   “你……”路遥一出声,曲蝶便悠悠抬起头,冷冷说了句,“你们和他聊得挺久。”   路遥清清喉咙,打算负隅顽抗,“就是问问这附近的风土人情。”   “他在这儿住了二十几年,确实再了解不过。”   见她没有阴阳怪气地说话,卓婉稍稍心安,小声问:“你在这儿坐了多久?”   “……很久。”   卓婉和路遥面面相觑,“为什么坐这么久?”   曲蝶裹了裹几乎不离身的披肩,“……因为不想上去,也不敢下去,就只能干坐着,不知道能干什么。”   ===   没人叫醒,卓阳便理所当然睡到近午才起,他简单洗漱后跑出旅馆,在村子唯一的沿溪主道上来来回回逛了两圈,才在一家特产店铺里找到在买阿婆饼和糯米糍的卓婉与路遥。   卓婉问他饿不饿,掰掉半块饼递给他,卓阳狼吞虎咽,连咸甜都没吃出来便囫囵吞下肚。   路遥见他是真饿了,便提议去附近饭馆吃饭,吃饭时,他和卓婉一人一句,把昨晚和今早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卓阳晕头转向,最后总算理清头绪,“也就是说,舒老板对曲老妖怪痴心绝对至死不渝,曲老妖怪对他也绝不是啥非分之想都没有?”   卓婉和路遥一起点头。   “可那又怎么样?咱们是来找老爸的,又不是来当月老牵红线的。”卓阳说,“更何况,曲老妖怪未必肯让咱们多管闲事吧。”   他自顾自点头,喜道:“这趟山路十八弯唯一的价值就在于撇清了咱老爸和曲老妖怪的暧昧,曲老妖怪这假后妈不用变成真后妈,大快人心啊!”   路遥举着筷子迟疑不定,“可曲蝶为什么要带咱们走这一趟呢?”   “为了自证清白呗。”卓阳说。   路遥摇头,“曲蝶是会在意你想法的人吗?”   卓婉也陷入思索,“她带我们来,明明说好是帮咱们找线索的,可线索在哪里?”   一顿饭又吃得疑虑重重,结过账,三人沿着小溪并肩往回走,走到一座石拱桥下时,卓阳最先瞧见桥上的舒老板,忙拉住卓婉和路遥。   他们一起走到舒老板身边,发现这位半老的旅馆老板坐在一张剥漆的木头马扎上,微微弓着背,正往膝头绘本上速写桥下一群拍照的旅途少女。   他聚精会神,根本没注意到身旁三人,直等勾完最后一笔,轻轻搁下笔,才被斜探过来的三颗脑袋吓一跳,“哎哟!是你们啊!吃过饭了吗?这是要回去?”   “叔叔,您画得真好。”路遥指着蓬松的绘本,充满敬意,“我们能欣赏一下吗?”   “基础功不能丢,都是练习之作。”舒老板递去绘本,起身刚活动两下腰,就听到老腰骨骼传来的细微磨损。   三个人把脑袋抵在一处,往前翻了两页,就见到一幅速写,画的是他们居住的土楼大门,高高的门槛里,一个窈窕女人正扶门而出,她没有五官,只有清伶伶薄如纸片的一抹身影。   卓婉辨认良久,确定道:“这个人有点像……我妈。”   舒老板转腰的动作当即停下,笑容有些尴尬,“这没眼没脸的,就一个侧影,怎么会是你妈?”   卓婉听他口气便知自己猜对,扬扬眉毛,揶揄笑道:“这骨骼清奇没心没肺的身板,除我那个妈,还能是谁?”   舒老板愕然,随即板起脸,收回自己的绘本,“不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妈妈。”   卓婉微微吐舌,暗中冲卓阳做了个鬼脸,卓阳挤眉弄眼回应,两姐弟乐不可支地笑。   路遥对他们的幼稚行径视若无睹,只问舒老板,“您和我妈是同一所美院毕业的吧?可我听说您毕业没两年就回到这深山村落经营旅馆,二十多年甚少离开。我们是昨天上午到的兰水县,我妈在长教古镇兜兜转转找了一下午才打听到您在这儿,您这样隐居避世,为什么?”   “……她找我?”舒老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你们不是……恰好路过吗?”   路遥冲卓婉卓阳使眼色,那两个人立即把这趟本就崎岖的山路添油加醋描述一番,间接把他们被曲蝶扔在长教古镇大半天自生自灭的罪归咎到舒老板头上。   舒老板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吐出一句话,“……我不知道……我以为……”   路遥不去追问他的“知道”和“以为”,只笑嘻嘻地问:“叔叔,您还没回答我,您为什么在这儿清简度日?是喜欢这儿的山水,还是喜欢这儿的人?可我听说,您至今未婚啊。”   舒老板愣愣坐回自己的马扎,不出两秒又坐立不安地站起身,他转身面对桥下奔流不息的溪水,将两只长满厚茧的手掌重重压在桥栏上,“……我选择来这儿定居,是因为我已经失去心爱的姑娘,不想再失去喜欢的事,只有经营这家小旅馆,我才能好好生活,才能不被打扰地画我喜欢的画。”   路遥问:“在城市生活就不能画画了吗?”   “如果生活在那儿,我需要不停地工作,要养家糊口,要与人为伍,经济和社交压力太大,画画就会变成我的负担,变成别人的累赘。我不愿意自己变成那样,更不愿意我的画变成那样。”   “你可以把画画当成工作,既能赚钱又是兴趣。”卓婉说,“像曲……我妈那样。”   舒老板摇头苦笑,“她有灵性有能力,还有好的机遇,可一百一千一万个画画的里头,能出几个曲蝶?真要以画谋生的话,最中规中矩的就是去做一个美术老师,教孩子们画素描用水彩,或者从事美工,做设计,根据甲方的要求无底线地改变自己,最不济去画厂做一个专业的临摹工人,不断克隆前人伟作,到最后,连所谓创造的能力都彻底沉沦丧失。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只是……只是想画画而已。”   ☆、第十九章 初衷   与舒老板告别后,三个人皆有不同程度的沮丧,闷闷走出去老远后,卓阳说:“曲老妖怪是老爸的初恋,但曲老妖怪说老爸喜欢的是她的画,而非她的人,这位舒老板显然也是爱曲老妖怪的,甚至有可能为她终身不娶。那曲老妖怪呢?她不爱老爸,又和外国丈夫离婚,如今回国办展,正经事不干,拉着咱们三个假冒伪劣的孩子跑到这深山古村找舒老板赌气?这些艺术家该不会都把自己当成太阳系的中心,认为八大行星都得绕着自己公转自转啊?”   “别的不清楚,这位舒老板对曲蝶至少意义非凡,”路遥抿嘴感慨道,“能让曲蝶这么肆意妄为的女人踟蹰不前,束手束脚,在我认识她的这些天里,还真只听说过舒老板这么一位人物。”   “我就想知道曲老妖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卓阳双手叉腰仰天长叹,“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她斗,后患无穷。”   卓婉从落后两步的位置突然蹿出来,紧紧挽住卓阳和路遥的胳膊,紧张且严肃道:“你们说,爸爸他那么喜欢画,会不会也像舒老板一样,看破红尘,跑去哪个深山老林归园田居,追求梦想去了?”   卓阳愕然,“不至于啊,老爸不像舒老板无牵无挂,他上有老下有小,想画画就直说,我愿意给他报个美术班,用得着离家出走吗?更何况,至少这二十年咱们从未见他画过画,即便他是马良再世,吴道子重生,二十年技艺生疏,犯得着为虚无缥缈的梦想抛妻弃子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当初生我们做什么?干嘛不去生两把画笔?”   他说得愤慨,卓婉便也没了声响。   路遥摸摸他们俩的脑袋,“这样的问题,不如当面去问曲蝶……”   卓婉听后,郑重点点头,撒腿就往旅馆跑,为解心头之惑,卓阳也跑得飞快,留下路遥站在原地探手半晌,无奈说完最后半句,“……说不定她心情好,能给你们正面回复呢?”   卓婉和卓阳一前一后冲进土楼时还因为绊到门槛差点摔成一团,幸好随后赶到的路遥扶了他们一把,三个人才勉强凑齐,在土楼天井的一口水井旁找到独坐发呆的曲蝶。   卓婉自从见过清晨魂不守舍的曲蝶后,就像见着她铠甲之内的软肋,对她的畏惧之心减缩不少,她走到曲蝶近前,挡住她看向啄食母鸡的视线,坚定地问:“你到底为什么带我们来这?”   曲蝶半撩起眼皮斜睨卓婉,冷冷道:“母亲趁暑假带三个孩子出来旅行,有什么不对?”   “我们不是你真正的孩子。”卓婉说,“你只结过一次婚,嫁的还是外国人,我们三个有哪个长得像混血儿?你真当人家舒老板什么都看不出来吗?你们俩加起来超过百岁的人了,不应该比我们更懂时光宝贵,为什么还一个个理直气壮地在这浪费时间?”   提起舒老板,曲蝶冰山一样的脸明显融化出缝隙,她裹了裹披肩,站起身,不声不响想要离开。   卓婉挡住她的去路,连珠炮地问:“你是不是喜欢舒老板?是不是从高中时候就喜欢?你把他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来找他,是不是想和他再续前缘?知道他不婚不育,你是不是还挺庆幸,是不是还有点小得意?”   啪,热辣辣的巴掌扇在卓婉脸上,扇得她重重撇过脸,半边脸颊迅速浮起红指痕。   扇人的曲蝶还伸着手,一张瘦削的脸上肌肉横跳,睫毛簌簌颤着,不知是气极,还是怨极,“关你什么事?”   这变化突如其来,路遥冲过去搂住卓婉,想查看她的脸,卓阳则勃然大怒,挡在卓婉身前,指着曲蝶破口大骂,“你这个老妖怪!有本事你打我!她说中你心事你无言以对就乱发脾气吗?认识你真是我们倒了八辈子血霉!”   卓婉虽然被打懵,但冷静过后,还是把卓阳拉开,强忍怒气道:“你把我们带来,我们就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了,就算我们只是你们故事里的配角,至少也该有推动发展的作用吧,否则我们跟你来这一遭,究竟有何意义?你不是还要帮我们找爸爸吗?也从来不见你提起啊。”   路遥也说:“曲老师,你也算活得自由明白的人,为什么不能坦荡面对你的所求呢?你和舒老板的距离,明明已经从万水千山走到如今几步之遥,剩下这最后一步,你就没勇气跨过去吗?”   曲蝶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最后颓然坐回井旁冰凉的石凳,良久才说:“如果我说我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你们觉得如何?”   “既然是交易,必然有付出和所求。”路遥问,“你的付出是什么,所求又是什么?”   曲蝶瞥他一眼,“付出是婚姻,所求是在法国的安逸生活。”   既然把婚姻当成交易,曲蝶言下之意自然不爱她的外籍丈夫,路遥问:“你想留在法国,是为了画画吗?”   “你们也见过我的原生家庭,我父母都是普通职工,供我学画已经辛苦,我耗尽心力出国,费尽千辛万苦到达我理想的艺术殿堂,可即便如此,我一个人在那也活不下去。”曲蝶自嘲冷笑,“所以,当那个法国男人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比画画更重要的,只要能让我画下去,是不是嫁给喜欢的人又有什么所谓。”   卓婉想起同样为画一往无前的舒老板,即使挨打的脸颊仍然火辣辣,还是忍不住笑,“你和舒老板还真是天生一对。”   “什么?”曲蝶疑惑。   路遥解释道:“舒老板为了画画,选择一生隐居,粗茶淡饭简单度日,你为了画画,嫁在异国他乡,无爱婚姻也在所不惜。你们都是可以为艺术献身的人,艺术了大半生,也孤独了大半生,大概也算自由至上主义者。”   曲蝶喃喃自语,“……自由……”   “画画是你们灵魂的一半自由,”卓婉感慨,“我以前觉得这话挺可笑,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宁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可真遇上你们,我又觉得这一切似乎理所当然。”   路遥笑了笑,问曲蝶,“那你现在回来找舒老板,是因为你的灵魂已经得到强而有力的保障,你终于可以来找你遗失的另一半灵魂吗?”   “我的另一半灵魂吗……”曲蝶露出难看凄惶的笑,“被你们这么说,我尽然哑口无言。”   路遥轻声道:“因为这是事实。”   曲蝶撇嘴,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虽然想取回我的另一半灵魂,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要看那另一半灵魂还愿不愿归还于我啊……毕竟,我是那么自私自利的一个人。”   “我想他是愿意的。”路遥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牵着卓婉朝前走,跨过沟渠,来到清晨窥探过的小房间,耸耸肩,笑道:“这是舒老板藏画的地方,窗帘上有道缝,你可以往里看。”   曲蝶疑惑地低下头,眯起眼睛,透过那窄窄一道光,朝昏暗狭窄的室内看去。   她看了很久,两只手撑在窗框上,保养良好的素白指尖擦上厚厚的灰尘,也浑然不觉。   路遥说:“这是我偷看到的,里面藏了许多画,经年累月,应该是他二十几年来的全部作品。我虽然造诣不高,但也看得出来,那都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画。”   他连续说了四声很好,此后再不言语。   趴在窗框上的曲蝶渐渐合拢手掌,等她终于抬头,不知何时竟已潸然泪下,“从他开始学画,我们就在一起,同一个老师同一个画室……这些画,画得远比我好……”   土楼的大门处,舒老板正提着自己的小马扎和绘本迈进门槛,他扶着门,阳光铺洒的方寸天地里,灰尘翩跹,凉风穿梭,他低头看了眼热情迎接的邻居花猫,嘴里咕嘟咕嘟地逗弄,尚未瞧见他们这几个冒然的窥探者。   路遥看看他,又看看身旁泪流满面的曲蝶,轻声说:“我想,他的画和他的人是一样的,岁月在长,画技在变,唯独初衷,始终如一。”   ☆、第二十章 如遇鬼神   路遥摁着冰袋给卓婉敷脸的时候,卓阳一直倚在走廊木栏上,身体之倾斜,像是随时要翻滚下去。   “小久,你那样站,掉下去怎么办?”卓婉怎么看都不放心,数次想去把他揪回来站定。   卓阳回头郁闷道:“他们还在招待室里说话,没出来。”   “二十多年的人生当然说来话长。”路遥说,“就看他们这回能不能坦诚以待了。”   卓阳又看了会儿,终于悻悻走回屋内,盯着卓婉被冰敷的脸,同情地问:“还痛不痛?”   卓婉摇头的时候,路遥摁着冰袋的手跟她一起动。   “我看那老妖怪打得可用力了,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挨过打?受了她的气,还要帮她再续前缘,有你这么舍己为人当红娘的吗?如果让老妈知道,她非得揍得曲蝶满地找牙。”   卓婉嗤地一笑,“妈妈那样的人精才不会为了孩子受的一点委屈,和社会知名人士起隔阂,谁知道曲蝶会不会成为她的潜在客户?”   “别把你妈形容的那么势利。”路遥笑道,“每个人表达心疼的方式都不一样,说不定只是你没察觉到。”   “那她藏得可真够深,二十多年了,至今没让我发现。小久小学时因为脸上的疤被同学嘲笑,他们打了一架,老师把双方家长找来商讨处理方案,结果我妈认出对方的爸是我们家一位合作伙伴,当场笑脸相迎,相约合作愉快。”卓婉撇撇嘴,“后来还是我把他同学严厉批评一顿,他们才不欺负小久了。”   卓阳想起这一段,笑道:“对对!我姐可凶了,自己才小学四年级,就敢去我们二年级教室堵人。她一开口训人,半个教室哭声连天!后来还是老爸来学校接人,才把这事……”   他笑着笑着,嘴角的弧度渐渐往下落,最终抿起嘴,落了个唉声叹气的愁苦模样。   卓婉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卓阳问:“去哪?”   卓婉想了想,沮丧道:“不管去哪,都好过呆在这个不可能找到爸爸的地方。”   “现在走还来得及。”路遥想提些能唤起他们兴趣的话题,“回到县城车站,我们想去哪儿都可以。”   卓阳对曲蝶这个公主病晚期孤独患者的耐心早崩至临界点,听说要走,雀跃地欢呼一声,立即奔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   路遥终于松开冰袋,仔细查看了卓婉的脸,笑道:“还行,过会儿又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明眸善睐倾国倾城了。”   卓婉乐了,被扇过的脸颊微微有些红,“别人形容你的那一套别用在我身上,这叫拿来主义。”   路遥竖起食指晃了晃,“男人还是魁梧健硕膀大腰粗的好。”   卓婉盯着路遥阳光明媚的脸,再想象他体壮如牛的四肢与躯干,感觉自己的审美受到极大冲击,便语重心长摁住他的肩膀,“那是世俗的眼光,你这样很好,非常好!”   路遥却不屑一顾,“研究证明,男女在审美上存在巨大差异。”   卓婉也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直男审美也叫审美?”   不知何时蹭回来的卓阳在门口探头笑道:“别争了,少女漫画和成年漫画的读者群本来就是两个不相交的圆。”   路遥点点头,意识过来又蹦得三尺高,“我怎么就归到成年漫画范畴去了?你给我说清楚!”   卓阳在门外挤眉弄眼,一看路遥四处找拖鞋追出来,转身就跑。   三个人这一路习惯了走走停停,收拾行李也相当利落,当他们凑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告别时,曲蝶也正独自上楼,见到鼓囊囊的背包和拉杆箱,她惊讶过后明白道:“你们要走了,可我想在这儿多留一天。”   “你留你的,我们走我们的。”卓阳板起脸,半点好颜色都不给,“咱们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甭管你是寻宝还是找灵魂,都和我们没半点关系!”   对他的强硬态度,曲蝶罕见地不再讥讽与嘲弄,她只是转向卓婉,平静道:“有笔和纸吗?”   卓婉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把笔和一本小便笺,沉默地递给曲蝶。曲蝶接过后俯在桌上,快速写下一行字,“这是鹭市五龙屿的一家民宿,是卓铮青离开前,我助理帮他定下的旅馆,他说那儿的海和他家乡的海不一样,他想去看看。”   卓婉震惊地接过那本便笺,“我爸爸……就在那儿吗?”   曲蝶摇头,“我不知道,他可能去过,也可能已经离开。”   卓婉瞪大眼,随后咬咬嘴唇,坚定之色无可撼动,“我们马上过去!”说罢,她拉着小行李箱就要走。   曲蝶握紧那支笔,对卓婉的背影喊道:“卓铮青他……很爱你们!”   卓婉背上的线条微微软化,她回头看她,“那是当然。”   曲蝶看着她微红的脸,“对不起……我是个……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你何止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卓婉抿嘴笑道,“不过,没关系。”   ===   这天夜深,曲蝶的助理开车把三个年轻人送到鹭市,好在鹭市和璋市相邻,从上塔村一路前行,助理路上还有时间替他们三人在市区订好酒店房间。   在高速路上,卓阳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卓婉则和路遥埋头查五龙屿的攻略,两个人时不时低声交谈,讨论着该不该搭乘夜间轮渡上岛,卓婉怕夜长梦多,路遥便想遂她的意,可进入市区卓阳醒来后,他却反对这个提议。   “只要老爸没做对不起我们的事,何至于心虚到见我们就跑?如果他有非跑不可的理由,那我们这回找到他,他下回还能逃。”卓阳振振有词地拒绝夜间上岛,“更何况大半夜上岛也不安全吧?视野不清晰,海上风又大,去了人生地不熟,最重要的是,五龙屿号称中国最美岛屿,这个节骨眼上岛后我们住哪里?难不成要再野营一次?”   他把路遥几天前说过的话结合他自己的实际经验胡乱凑凑,竟然也是一套颇成气候的理论。   卓婉和路遥相互瞟来瞅去,最后两个人猫到一处,鬼鬼祟祟地议论。   “他这是要见到爸爸,近乡情更怯吗?”路遥问,“我怎么觉得他想见不敢见,少男心事格外复杂?”   卓婉频频点头,“别看他长成三十岁,心理年龄还超不过十五,这一路上的经历见闻对他多少有影响,他会忐忑也是正常……”   “可他究竟在怂什么?”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喂!”被隔开几步的卓阳看着他们俩背对自己交头接耳,总觉这画面似曾相识,“你们别当我是死的好吧?”   卓婉考虑到弟弟的心理健康,最终无奈妥协,向辛苦的助理道谢后,乖乖进入预定好的酒店入住。   登记过后上楼,卓婉发现他们三间房里有两间都正对电梯口,这让她顿时驻足,面露犹虑。   路遥奇怪地问:“怎么啦?”   卓婉啧了一声,摊手道:“有个说法,说酒店房门对着电梯口,不太好。”   睡足觉的卓阳马上蹭过来,竖起耳朵好奇道:“哪不好?”   卓婉冲他嘿嘿一顿阴笑,末了露出个诡谲表情,压低声道:“就是不太吉利,容易遇鬼神邪秽。有这么一个故事,说一位老太太夜里坐电梯无意间到了荒废的顶楼,她走出电梯,结果顶楼的电梯口居然设有防盗铁门,铁门距离电梯门只有一步,就在老太太没意识到变化时,身后电梯门合上,电梯下行,老太太被卡在那方寸位置,动弹不得,最后……”   “停停停!”卓阳捂住耳朵,心惊肉跳道,“别说了!我要那间不对着电梯的房间,你们谁也别和我抢!”   路遥哈哈大笑,“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才不怕怪力乱神。”   卓阳虚了一声,抱着背包往自己房间去,短短一段走廊他一步三回头,显然是被卓婉吓到了。   路遥转身替卓婉刷开房门,仍然忍俊不禁,“你自己不怕吗?”   “我本来怕的,可看他害怕,我就不怕了。”卓婉挺起胸膛,笑得狡黠,“为姐则强,甚是不易啊!”   路遥轻拍她的肩膀,哭笑不得,“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不要脸的。”   被卓婉吓到阳气亏虚的卓阳匆忙洗了个澡,跑去楼下打包回一堆夜宵,便名正言顺走进卓婉房间,宣布道:“咱们今晚打牌通宵!谁也别睡!”   路遥召唤必达,挨个检查卓阳带回来的食物,“玛丽肠胃不好,不卫生的东西不能吃。”   “这些都是看起来挺正规的餐饮店,路边烧烤小吃我一样没买。那碗沙茶面我看挺多人买,应该好吃,但听说是辛辣的,就给路遥吃吧。”卓阳盘腿坐在chuang上洗牌,“来玩啊,边吃边玩。”   比起卓阳的大咧咧无所顾忌,路遥规矩多了,他拉来椅子坐下,边抽牌边对卓婉说:“你刚刚不是喊饿吗?趁热吃点东西,我看那碗馄饨不错。”   他说馄饨好,卓婉便直接领了馄饨,其他食物再没多看一眼。   路遥微微笑,也去领那碗料多量大的沙茶面。   三个人吃吃喝喝斗地主,居然真的神采奕奕玩到午夜。   卓阳饮料喝得多,起身去卫生间,可门关好没几秒他又惊慌失措冲出来,一咕噜翻到桌下躲着,只露出张煞白的脸,恐惧道:“厕所里有鬼在喘气!”   ☆、话唠花的话唠时间   花匠的老朋友们都知道,在写《真心话》之前,我在写《此婚》和《妖精》,两本长篇正剧虐心向的故事也是快把我磨成半个小秃子了,在痛定思痛后,我抚摸着我天可怜见的发际线,决心写一个彻彻底底陶冶身心治愈脱发的青春初恋故事!!!   可是!我没有想到!天公如此不作美!就在我快快乐乐写着玛丽姐姐和路遥哥哥的惊奇大冒险时,我竟然遇上了我人生中最没有经验的一次挑战。   跑医院、做检查、被恐吓、卧床、吃药、打针……因为我是自由职业,个人医保里无法缴纳生育险,别人无所顾忌将来可以悉数上报的医疗费用在我这全都得自费,于是一边流水花钱一边又得马不停蹄赚钱,就差往头上绑条头巾上书“自强不息”了……   这些放诸自身的磨砺倒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那种为小朋友提心吊胆又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从此深刻明白,为人母,不易,不易。   但也没关系,只要我还能写,只要我还健康,只要还有愿意支持我的衣食父母在,我从来都不认为这些会成为多大的艰难险阻。   你们是我一直以来最可靠,最棒的支柱,无论说多少次我爱你们,都不足以道出我对你们的万分之一感谢。   你们看,这回又是因为你们,我顺利入驻火星这个平台,发表第一篇文,也即将开始第一次收费,堂堂正正地赚辛苦钱,做自由努力的自己。   没有你们,我如何能走到今天?   所以,真的,非常感激你们,非常爱你们,我也一定会尽我所能,写出有意思的故事给大家看。   最后,给大家科普一下火星网站的支付方式,还蛮便捷的。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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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钻在桌洞底下的卓阳瞧瞧路遥血红的脸,若有所悟,几下蹿回卫生间,贴着朝外的窗户又仔细听了会儿,福至心灵,也悟了。   他溜到路遥身边,暧昧不明地碰碰他的肩膀。   路遥回头,一掌拍开他邪恶的脸。   卓阳也不恼,又冲卓婉笑得意味深长,“你还是别听了,男女之事,少儿不宜。”   卓婉的嘴渐渐张大,看几眼与她面对面的路遥,一张脸迅速蹿红。   “两间房应该是卫生间离得最近,动静这么大,那边是闹到卫生间了?”卓阳摸着下巴暗自点头,“状况激烈啊……哎哎哎怎么又捏我耳朵!”   卓婉揪住卓阳耳朵骂:“不可描述之事你还联想的这么津津有味!”   卓阳歪着脖子委屈道:“是人家男女激情似火我才听见的,想叫就叫,叫得响亮,咱们不好控诉他们妨碍公共环境,人家也未必知道隔壁住着我这么个天真无邪纯洁如白纸的未成年啊!其实也没事,我听着这事应该已经快结束了。”   卓婉几次加重力道都没能堵住卓阳絮絮叨叨的嘴,此情此景面对路遥,她简直尴尬到恨不能钻进洞里为自己填平最后一抔土,“你给我回去睡觉!”   “不行,我总觉你说的那惨死老太太就在我屋里,我不回去睡觉!”卓阳跳上chuang,笔挺躺直双眼紧闭,“而且我还没玩够呢!再玩会儿嘛!今晚都是你们赢,至少让我赢一次!”   路遥自己不好意思,也看出卓婉羞窘,便把纸牌归拢整好,又抽抽卓阳的小腿,“我困了,要先回去睡觉。”   “啊……”卓阳坐起身,惋惜长叹。   路遥走到门口,刚打开房门,房门几步外正对的电梯门同时打开,他还未看清上来些什么人,门外突然跐溜滑进一个女生,泥鳅似的,防不胜防。   女生一进门便迅速关好门,语气着急道:“这位哥哥,行个方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路遥愣住,chuang上还在拉锯战的卓婉和卓阳也注意到这边,一起惊愕地看过来。   女生从猫眼往外瞧了几眼,微松口气,才站定抬头看路遥,这一看,立时怔愣。   路遥皱眉打量女生,见她一头红棕卷发散乱,一条无袖连衣裙挂在身上,后背的拉链只松松拉了个三分之二,脚上虽穿着细跟凉鞋,但银色的鞋带也是散的。女生脸上的妆容说不上干净,眼线晕染,红唇无形,但仍看得出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身材也好。   路遥却很不乐意见到她,沉下声,冷冷质问:“你干什么?出去。”   因为路遥的声音,女生戴着浅棕美瞳的眼珠总算开始转动,她的视线从路遥的脸集中到他嘴唇上,尽管合拢双掌露出祈求的可怜神态,眼角眉梢却是习惯性笑着的,“我是来求救的!你们救救我,帮我躲一下!就一会儿,过会儿我就走!拜托拜托!”   卓阳盘起腿来,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局面,站在他旁边的卓婉则攥紧半床被子,本能地开始反感。   她这一路不是没见过女生对路遥献殷勤乱撒娇,可这样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的,还是头一回。   她不喜欢,很不喜欢,尤其眼前女生轻浮的气质,让她对她全无好感。   见路遥没吭声,女生更委屈地蹙眉瞪眼嘟嘴,这一招她大概用惯了,使出来浑然天成,甚至还想伸手去拉路遥胳膊。   路遥避开对方探来的手,退到卓婉和卓阳中间,满脸不敢苟同,“你如果有危险,我们可以帮你报警。”   女生连忙摆手,“别报警,不是危险,只是有些麻烦!”   她像是自己给自己提了个醒,忙又趴到猫眼上忙活,全然无视房间主人们的困惑与不满。   卓阳抱住枕头,小声问路遥,“什么情况?”   卓婉则嘀咕,“像避难的,可她避什么难?有人要抓她吗?看她衣衫不整,是不是刚刚被追打过?”   “追打?”卓阳惊讶,“她那样,也不像多害怕啊。”   听着这姐弟俩的猜测,路遥嘴角微微抽搐,半晌没说话。   卓婉尽管没搞清状况,防人之心却一如既往,她警惕地盯着女生,“你叫什么名字?你在躲谁?你要不说清楚,请马上离开我们的房间。”   女生仍趴在门上往外看,头也不回道:“你叫我兰兰吧,空谷幽兰的兰。”   卓阳噗嗤一笑,路遥嘴角则抽搐更甚。   叫兰兰的女生回头扫卓阳一眼,不以为意,继续谨慎盯紧猫眼。   没多久,即便隔着距离,卓婉他们也听见门外乱纷纷哄闹过一群人,其中夹杂哭叫和国骂,大多为当地方言,气势喧天,震耳欲聋,像是要把整栋楼都吵醒。   “诶?这怎么还打起来了?”卓阳看向兰兰,若有所悟道,“这么凶,难怪你要跑了,你怎么得罪他们的?”   路遥忍俊不禁,瞅了几乎长在门上的兰兰一眼,在揭露真相和保护童真上,摸着良心开始纠结。   他本以为卓阳刚刚反应那么快,见到兰兰不至于犯傻,没想卓阳果然是个影视教学的理论派,一放到现实中,就是个天真无邪的纯洁少男。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的吵闹终于停歇,兰兰像极非洲草原上逃过猞猁捕杀后良久才敢探出洞穴的红毛狐狸,轻抚胸口,长吁口气,“平安无事了。”   卓婉一眨不眨盯紧她,“到底什么事?”   兰兰轻松耸肩,嬉皮笑脸道:“没事。”她眼珠子这会儿又重新长到路遥身上,边笑边靠近,“你们都是学生吧?来鹭市玩的?玩几天啊?都打算去些什么地方?”   卓婉他们虽然暂时收留她避险,可不代表已经接纳她,一见她开始打听事,三个人默契十足地闭紧嘴,谁也不吭声。   兰兰左右看看,明白过来,豁达地哎了一声,手掌有意无意抚过路遥的肩膀,“你们放心吧,我不是坏人,不打坏主意。我是本地大学生,今年大三了,为了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我给你们免费做导游,带你们到处玩,怎么样?”   路遥刚要拒绝,兰兰张口就道:“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明早我来找你们,带你们去玩。五龙屿去过了吗?来鹭市的没有不去五龙屿的。”   卓阳自作聪明道:“我们虽然要去五龙屿,但也不用你带……”话未说完,腰侧已经被卓婉用力捅了一下,捅得他差点咬到舌根,忙龟缩回脑袋做他的呆头门神。   对面兰兰果然快准狠地拣出话头,兴高采烈道:“没去过正好啊,我带你们去,那个地方我可熟了。”她显然看出卓阳是眼前三人里最心无城府好商量的,也不畏惧他铜锣湾扛把子的一张面相,蹿过去就想交换电话号码。   正悄摸摸担忧舌头的卓阳一时未想好拒绝的话,兰兰已经发现他的手机,并抓着他手指解锁手机后直接拨打自己的号码,两边各存好号码后,她才笑嘻嘻地还回手机,“明早我会联系你们的。”   互换号码的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别说卓阳,就连卓婉都看直眼,再回神已是回天乏术。   兰兰拢了拢头发,俯身穿好凉鞋,这才挥挥手,袅袅娜娜地离开这间房。   “……”卓阳拎着手机一角,傻傻问,“……这什么情况?我现在删号码还来得及吗?”   路遥拍拍他的头,安慰道:“玛丽说的没错,这间房风水不好,果然容易招惹魑魅魍魉,阴邪污秽。”   卓婉则撇撇嘴,哼了一声,满心不悦。   ☆、第二十二章 来迟一步   第二日天微亮,卓婉和路遥不约而同早起,匆匆洗漱后架着睡眼惺忪的卓阳就要赶赴首班轮渡,结果刚下酒店大堂,就见大堂沙发上坐着个蓝裙白肤红唇棕发的兰兰,远远就冲他们娇俏挥手。   卓婉下意识后退一步,把挎着包迎上来的兰兰视如洪水猛兽,兰兰却不以为意,莞尔笑道:“走吧,你们要先吃早饭,还是先去坐船?”   卓婉板起脸,严肃道:“我们要在酒店吃早饭,也不需要导游。”   兰兰点头微笑,“那你们去吃吧,我等你们。”   卓婉和路遥架着卓阳原路折返要去二楼酒店餐厅,电梯门刚要关闭,兰兰迅速溜进来,卷起的香风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里,让路遥不由自主揉了揉鼻子。   卓婉被这种危险动作吓一跳,埋怨道:“……她是泥鳅吗?”   二楼餐厅人挺多,兰兰便只在厅外的椅子上坐着,笑吟吟目送他们三人步进餐厅。   餐厅里,卓婉盛了碗稀饭,卓阳凑过来问:“那个兰兰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们?”   “我怎么知道?”卓婉冷冷道,“反正她看不上你,更看不上我。”   卓阳哦了一声,瞄向路遥,“……其心可诛啊。”   卓婉厌烦地皱眉,路过路遥时,平白无故抢走他一个葱饼,犹不解气。   他们故意磨磨蹭蹭吃完早饭,没想兰兰相当有耐心,就等在门外,不催也不扰,等他们出来,又是满脸热忱,“走吧,我带你们去玩。”   去往五龙屿渡口的路上,兰兰询问他们要搭乘哪种交通工具,路遥不假思索让打车,兰兰脸上笑容更甚,一路热情洋溢地和他们聊天,话里话外却都拐弯抹角打听路遥的事。   路遥的假名这会儿当真派上用场,胡说八道一通,兰兰就算觉得有假,也没法找出真的迹象——毕竟卓婉和卓阳对路遥的身份背景也是一问三不知。   路遥被问烦后,在轮船上特意挨着卓婉坐,并在卓婉喝过一口水后,故意共喝一瓶水。   卓婉眼睁睁看着自己喝过的瓶口与路遥的嘴唇亲密接触,心口那架隐秘的鼓又轰隆隆擂了起来,她干咳一声,勉强装作习以为常,不去拆路遥自保的台。   粗枝大叶的卓阳并未察觉有异,倒是兰兰果然注意到细节,静了小半会儿,开始打听路遥和卓婉的关系。   路遥与卓婉四目相对,眼底讯息飞快传递。   “帮?不帮?”   “……帮。”   “谢了。”   “……不客气。”   路遥抬头挺胸,理直气壮间嘴角却露出诡异偷笑,“她当然是我女朋友,是我最喜欢的人。”   卓阳没听清前因后果,刚啊了一声,卓婉已经不动声色踩住他的脚,并把他拽到几步外的窗口,摁住脑袋强行看海。   兰兰看眼手挽手的卓婉与卓阳,问路遥,“我以为他们才是一对,他们看起来明显更亲密。”   “自然,因为他们是姐弟,亲姐弟。”   兰兰虽有预料,仍是难掩失望,“那你们怎么不住一个屋?”   路遥觉得这女生好气又可笑,“我们为什么非要住一间屋?”   “没见过出来玩的情侣还特意分开睡。”兰兰噘嘴,“你们也没多亲密。”   路遥扶额无奈,“她弟弟在,她不好意思。”   兰兰却凑近他,好奇道:“你们不会还没做过吧?”   “……”路遥本来就不喜兰兰,这会儿若非教养还在,两记白眼大概已经飞到天上去。   兰兰却没当一回事,又问:“你还挺大方的,带女朋友出来玩,还带上她弟弟。”   路遥冷笑,“你错了,我这趟出来,吃喝玩乐都花她的钱。”   “啊?”兰兰这回真的惊住了,“你看着不像吃女朋友软饭的啊。”   路遥越笑越冷,脸上经年的阳光难得有了阴云,“哪里不像?”   “我还以为……”兰兰掩住口,偷瞟卓婉一眼,不再说话。   窗边,卓阳的脸都快压到玻璃上,耳朵却拼命往身后竖,“……我怎么觉得,兰兰在钓路遥,可路遥在套你,你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卓婉的耳朵也扑棱棱飞着,可她满脑子都是路遥刚刚那声“最喜欢的人”,空谷回响,绵延不绝,以至现在任何杂音都显得空洞无力,估计连她的耳廓都进不去。   卓阳瞅她一眼,啧啧两声,感叹色字头上一把刀,迷妹的力量比眼前大海更能吞食宇宙,智商下限也是无穷无垠。   ===   上岛后,卓婉和卓阳惊讶发现,兰兰不再纠缠路遥,改而粘着卓阳不放了。   路遥对此倒像早有预料,十分心满意足地任由兰兰纠缠卓阳,顺便给足他和卓婉相处空间。   卓阳头一回身临其境感受到城门失火如何殃及池鱼,对引火烧身的那位罪魁祸首气得连翻数道白眼,眼球转得剧烈,还差点翻不回来。   除去人满为患外,五龙屿确实担当得起全国最美岛屿的美称,从上岛开始,卓婉卓阳所见几乎都能各成一景。他们上岛早,阳光尚未炽烈,许多特色店铺也熏熏然未营业,不少原住民和过夜的旅客都迷迷蒙蒙走出各栋美丽的老房小院,他们脚步悠闲,意态轻松,或深或浅,都已活成了这座岛对外展示的模样。   卓阳走了一路,对卓婉说:“在爷爷奶奶的南莱岛,天刚亮,人们便忙着上香出海奔忙,和这座岛,截然相反。”   路遥说:“虽然是同一片海,可不同的岛注定孕育出不同的人,就像我们每个人的原生家庭。”   兰兰突然插话,“就像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吗?”   路遥皱眉,“不是这个意思。”   兰兰耸耸肩,“我没针对你,我说那句话是认为它有道理,你别放在心上。”   路遥不想与她争辩,便不再说话。   卓婉看在眼里,感觉这位兰兰简直要成为他们的大灾难。   大不幸中唯一的小幸运是,兰兰对五龙屿确实熟悉,只看一眼曲蝶给的民宿名称,就带着他们顺顺利利找到位置。   卓婉再顾不上其他,激动万分走进大堂,还是路遥长了个心眼,把兰兰拦在民宿外,没让她一起跟进去。   卓婉询问前台办理入住的女孩,“你好,请问你这儿有位叫做卓铮青的客人吗?”   女孩狐疑地打量卓婉,“你是干什么的?”   卓婉再次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我是他女儿,他让我来这儿找他,可他忘记告诉我是哪一间房,我打他手机打不通。”   女孩检查了卓婉的身份证,语气变得亲切,“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爸爸昨晚已经办理好退房手续,离开了。”   “走了?”来迟一步,卓婉大受打击,出门后先对卓阳好一顿拳打脚踢,接着给曲蝶打电话,说着说着,声音都带上了隐隐哭腔。   曲蝶说这是关于卓铮青的最后线索,此外她也无能为力。   卓婉十分沮丧,离开民宿后坐在路边石凳上闷不吭声抹眼角,犯了错的卓阳不敢说话,蹲在她脚旁默默替她打伞。   “姐……”卓阳几次尝试和卓婉说话,卓婉都赌气不理他,卓阳便向路遥寻求援助。   路遥悄悄摇头。   他很清楚卓婉的心结,越了解,越明白很多时候空洞的安慰其实也能伤人。   三个人僵在一丛盛开的白色海棠花下,良久没人说话。   最后,只有不明状况的兰兰走过来,奇怪地问:“你们傻坐着干嘛?咱们走啊,趁着现在人少,正好可以四处看看多拍几张照片,等到近午这边可就人山人海了。”   没人理她,兰兰噘了下嘴,又去推卓婉,“走嘛,你不走,他们两个都不敢走!大家出来玩,别闹脾气嘛。”   卓婉被她一碰,像被踩中尾巴的猫,原地炸起,“玩玩玩!我们又不是来玩的!我们又不认识你,你到底干嘛一直跟着我们?路遥和小久都不可能喜欢你,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看着就烦!”   兰兰捂住心口疾退一步,眼里全是不可思议,“……我不是看你不高兴,想让你振作起来吗……”   卓婉狠狠瞪她两眼,可这两眼瞪去后,她的火气也迅速得到控制。   “对不起哦,别生气了。”兰兰笑道,“你要真想在这坐着,也没关系。”   卓婉虽然多疑,偶尔脾气暴躁,但她从来都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她不喜欢自己迁怒别人的行为,因此,她开始对兰兰感到抱歉,“……对不起,这事其实和你无关,我不应该吼你。”   兰兰小声说了句没事。   卓婉揉揉眉头,觉得自己很没意思,内心对自己的不满很快转化为沮丧,她又坐了会儿,才起身对路遥和卓阳说:“我想先回去,但你们可以留下来,晚上在酒店集合也没关系。”   “我和你一起回酒店。”卓阳揽住卓婉的肩膀,“不就是座岛嘛,小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路遥也笑,“我不会和你们分开。”   姐弟俩并肩往前走,路遥跟着,剩下个兰兰举目四望,最后一跺脚,也追了过去。   买轮渡的返程票时,兰兰反复确认他们是不是真要回去,卓婉不搭理,卓阳不耐烦,只剩下个路遥几次好心肯定回复。   兰兰很是泄气,感觉不仅大好春光全被辜负,就连自己一身精心打扮也付之东流,回到市区打车前,她又问:“你们是要直接回酒店吗?现在还不到十点呢,如果心情不好,更不应该闷在酒店里啊,咱们出去走走吧,好玩的东西那么多。”   见没人理会她,她孜孜不倦专攻卓婉,“要不要去游乐园?那个地方最适合心情郁闷的人去了,极速飞车转一轮下来,保证你什么烦恼都记不住了。”   路遥见卓婉垂头丧气阴霾沉沉,预料到她回酒店后也是独自关在房间里或气或哭,卓婉习惯了当一位姐姐,很多事憋闷在心里只字不提,对别人伸出的援手也时常因为性格问题视而不见。   路遥希望她能把负面情绪释放干净,哪怕对着自己哭闹吼叫任性撒泼也没关系,他愿意分担她的压力和痛苦。   因此,路遥破天荒地附和了兰兰的提议,“出去走走也挺好,她说的那个极速飞车,可以试试。”   ☆、第二十三章 迷宫之王   兰兰闻言立即高兴道:“就当我报答你们昨晚的救命之恩,我请你们去游乐园玩!”   路遥给卓阳打眼色,卓阳心领神会,凑在卓婉耳边嘀咕一阵他对游乐园的向往之情。   卓婉虽然反感自己在路遥心中的慈母形象,但面对卓阳,她长姐为母的那点责任总会被激发到无限大,即便兴致低靡,最后也答应陪他一起去了。   一行人立即前往游乐园,虽然是兰兰邀请他们过来玩,但最后四个人的门票费仍全落在卓阳头上。   盛暑严酷,却也挡不住游乐园里的奔腾自由信马由缰和携家带口扶老带幼,好在因为日头晒,大部分游客都聚集在东区室内探险,西部室外设施的人数屈指可数。路遥目标明确,从一开始就计划带卓婉放飞自我,眼看整座游乐园就像被他们包场,卓婉的心情也慢慢雀跃起来。   他们四个年轻人到处玩耍,几趟咬牙切齿的忍耐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后,烦恼果然如兰兰所说,短暂地烟消云散了。   休息的时候,卓阳和兰兰去买水,路遥和卓婉坐在树荫底下纳凉。   路遥满头热汗,一直用游乐园的地图给自己扇风,卓婉见状,从挎包里翻出纸巾,让他擦汗。   “你胆子挺大的。”路遥说,“就刚刚那个大摆锤,小久都在我耳朵旁边叫疯了,我看你还挺若无其事的。”   卓婉笑道:“我怕的不是这种。”   “那你怕什么?”   “我怕鬼屋。”   路遥想起他们刚刚经过鬼屋,卓婉一溜烟跑得飞快,便忍不住笑,“那你昨晚还敢去抓鬼。”   卓婉扭过头哼哼唧唧,“……昨晚那个也算鬼,麻烦鬼……”   卓阳和兰兰回来时,指着户外广场中央一座新开放的迷宫,兴致勃勃谈论着怎么玩。   那迷宫是仿造哈利·波特参加火焰杯决赛植物迷宫而建,每堵绿墙都有两米高,里头深邃曲折复杂环绕,入口仅有一处,出口也只有两处,听说对方向感差的人很不友善。外头工作人员笑嘻嘻说进去后最大的好处就是避暑,里面无比阴凉爽快。   卓阳谨慎地问里头恐怖吗?   工作人员说没半点吓人的东西,就是单纯的迷宫。   卓阳这才跃跃欲试要进去,兰兰马上蹿到他身边,挽着他胳膊就往里头挤,剩下卓婉和路遥站在门外面面相觑,相互问了句,“进去吗?”   路遥看眼卓婉满额的热汗,又看绿意盎然的甬道尽头兰兰已经拉着卓阳拐弯不见,无奈笑道:“咱们也进去吧,总不能让他们两个独处。”   这一提醒,卓婉顿时惊醒,飞快蹿进迷宫,跑着要去追卓阳,路遥啼笑皆非,忙也跟上。   直到进入迷宫,路遥才惊觉工作人员所谓的纯粹迷宫简直胡扯,那些浓荫遮蔽的绿墙有不少是活动墙体,且灵敏性极高,稍一碰触就会转向,本来成群结队的游客三两下就能被拆分干净,一个个成了孤军奋战。   路遥已经格外留意卓婉了,没想几分钟后,他还是和卓婉走散了。   这和他撺掇卓婉进入迷宫的初衷严重不符啊。   迷宫的通道并不宽敞,绿墙又高,孤零置身其中,确实倍感幽深恐怖。这三伏热天,卓婉竟然越走越冷,她兜兜转转,既找不到出口,也走不进深腹,好似一直原地打转。   这种心理上的落单与焦虑比刚刚的飞车和摆锤更有杀伤性。   她开始害怕,喊小久,又喊路遥,这两个人谁也没回应她,吓得她又怯怯喊了声兰兰。   毫不意外,兰兰也没回应。   卓婉安慰自己这迷宫不至于大无边界,摸索着逢路便左拐,同时边走边喊路遥。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听见路遥的回应,“玛丽,我在这儿!”   卓婉赶紧循着声音走过去,却遇上一截死路,“路遥,你在哪儿?我这边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也是一个人。”路遥的声音告诉她,“我们应该离得不远。”   “虽然只隔着几堵墙,可在迷宫里,说不定就要走半天。”卓婉触景伤情,想起和卓铮青擦肩而过的遗憾,“我们走过这么多路,却没一条能通往目的地。路遥,你说我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和我爸错过?然后今生今世,我再也没机会见着他了?”   路遥知道这是卓婉伤心了,想法开始走极端,他一想象卓婉默默垂泪的模样便有些急,左右走了两遭后还是碰不见她,“你等着我,我会到你身边去的!”   卓婉问:“你怎么来找我?你有地图吗?你知道自己在哪,我在哪吗?”   “我没地图,也不知道咱们在哪儿,但这迷宫没盖子,不是非要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走。”路遥嘿地一笑,哈哈吐出两口气,“等我翻过这堵墙!”   “啊?”   路遥原地蹦起,手脚并用翻过一堵绿墙,没见着卓婉,他便循着声音一路往前翻,再不管什么迷宫规则。   卓婉听到他的动静,忍不住笑,“你这是犯规!”   “我要是力气大点,直接把墙撞破,何至于一堵一堵的翻。”路遥吭哧吭哧又翻过一堵墙,扑通落到地上。   卓婉背靠一面墙,仔细听迷宫里路遥的动静,“你就不怕工作人员骂你。”   “骂什么,又没说不能翻墙。”   “玩迷宫不翻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不管,你害怕了,我就一定要找到你。”   卓婉垂下头,抿了抿嘴角,却仍是抑制不住心底那朵悄然怒放的花。   “玛丽。”路遥的脑袋从卓婉后倚的墙上露出来,他暂停歇了歇,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改面上眉开眼笑,“你看,就算翻山越岭,我也能找到你。”   卓婉仰头,就见路遥半个身体挂在墙头,姿势并不美观,赏心悦目的一张脸被热汗和草屑胡搅蛮缠,横看竖看都透着股灼烈的傻气,可就是这样狼狈的路遥,却在卓婉的眼里和心里,留下这个夏天最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梗着脖子怔怔看了他许久,直到他笑着提醒她让开,她才慌忙闪到一旁,低着头傻傻地笑。   路遥从墙头跃下,整整衣服头发,才走到卓婉身前,轻轻拉住她T恤下摆,玩笑道:“这回我看紧你了。”   卓婉瞥眼他的手,鼓鼓勇气,也拉住路遥衣袖,“……那咱们别再分开了。”   他们俩互相攥着衣服,在迷宫里晃来荡去走了许久,终于找到出口,一钻出去,就见卓阳和兰兰各自举着个甜筒,正优哉游哉地等在树荫下。   “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要报警了。”卓阳板着脸抱怨,却半点不耽误他舔掉甜筒上的巧克力,“这迷宫一点不好玩,我走了五分钟就出来,毫无挑战性。”   “……”在迷宫里绕了足足二十分钟的路遥和玛丽面面相觑,决定一起保守“长辈”的秘密。   卓阳没注意到他们俩眉来眼去,扇着旅游手册又往下一个项目跑去。   在游乐园里疯逛一天,四个人全晒得面颊通红手臂刺痛,傍晚回程与兰兰分别后,路遥领着精疲力尽的两姐弟,匆匆填上几口饭,便各自瘫软在酒店床铺上,呼呼大睡。   因为失去继续前进的方向和动力,第二天谁也没提出门,就在酒店直窝到天黑,疲软的三个人才拖拖拉拉相互扶携着去附近有名的商业圈溜达觅食。   鹭市的小吃多种多样,卓阳最喜欢一盘炒散了的海蛎煎和一种清甜口味的土笋冻,他说那种像果冻一样的零食他能连续吃掉几碗不打嗝。路遥则对蘸酱油的削片芒果倍感兴趣,卓婉和卓阳都不敢吃,认为那是黑暗料理,只有他在好奇满满尝了一口后,笑着夸赞口味不错。商业圈里还有家口碑极好的肉棕店,此外,花生汤、芋包、拌面扁食全让他们三人吃了个遍,吃的一个个大腹便便,最后只能胡乱逛着消食。   正走走看看,前面三岔路口突然一阵骚动,说是两女一男在打架,卓阳仗着身高腿长,举着杯关东煮一马当先去围观,回来后一脸震惊地向路遥和卓婉汇报,“被打的那女的,好像是兰兰啊!”   “啊?”   卓婉赶紧推开人群挤进去,发现被揪住头发胖揍一顿的果然是兰兰,她惊讶万分,却听旁边有人八卦这是正牌女友打劈腿男友和小三。   兰兰,自然就是那个小三。   那位正牌女友看相貌打扮似乎也是个大学女生,但她比兰兰彪悍多了,揍得兰兰毫无还手之力,所谓的劈腿男友两边阻挠却始终拉不开两个女生,到最后索性放弃,骂骂咧咧地逃离现场。   男友一逃,兰兰被打得更惨,卓婉终于看不下去,带着卓阳上前劝架,她把兰兰从女友的爪子下扯开来,两边一起呵斥,“闹够了没?”   ☆、第二十四章 峰回路转   女友哭哭啼啼地骂:“我打这个贱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卓婉说:“你光打她,怎么不打你劈腿的男朋友?我看他光鲜亮丽还以为至少衣冠禽兽,没想到禽兽不如,早就丢下你们跑了!”   女友一怔,哭到肝肠寸断,“他也是不要脸的!”   “两个好好的女孩,为那么个男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让所有人看你们笑话,你们对得起自己吗?”卓婉往女友身前一挡,回身冲围观群众喊道:“都散了散了!”   女友哀哀戚戚环顾四周,果然见周围人指指点点全在看热闹,有不少还喜笑颜开,她伤心至极,哇呀一声掩面大哭。兰兰悄悄拉扯卓婉的衣角,想和他们快点离开这丢人现眼的地方,卓婉却甩开她的手,骂道:“自己爱去哪去哪!”   兰兰悻悻缩回手,又去看卓阳和路遥,卓阳摆摆手,让她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卓婉。   卓婉帮女友理顺头发,又抽纸巾帮她擦脸,孤苦无依的女友一把搂住卓婉,嚎啕大哭,伤心欲绝。   卓婉抚拍她的背,在她耳边一直小声劝,等到女友渐渐平复心情,她才说:“我送你去打车,你回家后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好好想想为了那样的人把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值不值得。”   女友凄凄惨惨地点头,卓婉揽住她的肩,把她送进路边的出租车里,又嘱咐司机两句,才压抑着怒火折返回来。   兰兰正坐在街边的长凳上,卓阳似乎在与她争执,平素没什么表情的脸怒到气势磅礴。路遥则刚从街边一家超市出来,卓婉迎过去,指指卓阳和兰兰,问他,“他们在吵什么?”   “卓阳说你们的爸爸很有可能就是携带小三私奔抛妻弃子,兰兰撞他枪口,他正唾弃兰兰的无耻自私呢。”   “那兰兰在争什么?”   “兰兰说她有底线,有家室的人她绝对不插足,至于那些男未婚女未嫁的,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凭什么说她是小三。”   卓婉愕然,“她还挺有底气。”   “她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咱们说服不了她。”路遥顿了顿,“有她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懒得和这些人摆事实讲道理的,因为根本辩不出个是非黑白。”   卓婉重重哼了一声,气愤道:“三番五次不自爱!”   路遥盯着她笑,“你都知道啦?”   “她躲进咱们房间那晚,小久听到隔壁卫生间的……声音,是不是就是她的?后来那些人,也是来抓她的吧?”卓婉红着脸,恨铁不成钢,“好好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为什么要这样?”   路遥耸肩,“很多女孩并不把年轻美貌当成自爱的珍宝,而是当成攀爬的资本,这个时代笑贫不笑娼,她们觉得她们也是各凭本事往高处爬,可说不定她们其实已经一步步跌入深渊,悔时已晚。兰兰永远不会是第一个,也绝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我知道她这样的人很多,我就是……”卓婉一时语塞,“……我希望她好,但不是她理解的那种好。”   “我明白。”路遥揉揉卓婉的脑袋,笑道,“我买了冰饮,你拿去给她敷敷脸,否则明天怎么见人?”   卓婉重重跺脚,但还是拎着冰饮走向长椅。   见她过来,卓阳和兰兰一起抬头,卓阳气鼓鼓的,兰兰也没少生气,显然他们俩的争论得不出任何结论。   “小久,我和她说会儿话。”卓婉在兰兰身边坐下,卓阳闻声站起,几步跑去找路遥,和他勾肩搭背又钻进路边小店吃吃吃。   比起和卓阳争执,和卓婉相处,显然叫兰兰更不自在,她往旁边挪了挪,想和她拉开距离。   卓婉却跟着移动,从塑料袋里找出冰饮,不容反抗地掰过兰兰的脸,饮料贴上去时又轻轻柔柔没了蛮劲。   兰兰难以置信地偷看卓婉一眼,“……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为什么还要照顾我?”   “我对你的品德和行为深感厌愤,但我不能对你置之不理。”卓婉说,“我对陌生人尚且做不到见死不救,更何况咱们也算相处过。”   兰兰疑惑地问:“咱们是朋友吗?”   “不是。”卓婉断然否定。   兰兰撇嘴,“……圣母。”   卓婉不高兴道:“我救你,你还骂我?”   “要不然呢?像刚刚那个女生一样,对你感激涕零?”兰兰说,“其实你和我们学校的女生一样看不起我,她们说我是捞女,骂我是贱婊。”   卓婉摇头,“……我很讨厌这些带有性别歧视,专门用来侮辱女性的词,尤其讨厌这些词从一个女人嘴里出口,用来侮辱另一个女人。我和你三观不同,所以没法和你做朋友,但我不会看不起你,我从来不觉得有谁可以理所当然地看不起另一个人。”   兰兰从卓婉手里接过饮料,自己捂着肿胀的脸,“玛丽,你、小久和路遥,都是在很好的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吧,你们的谈吐教养,你们出门在外对钱财的不计较,都让你们有更多的资格活得像个人上人,所以你们能说出许多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我也见过许多家境普通或困难,但品行端正的人。”   “可是要等这样的人跨越社会阶级,要等多久?勤奋有才肯拼搏的人说不定都要花费大半生,而大部分的人也不过庸庸碌碌,就守着那点贫乏的道德与物质,便度过了所谓端正的一生。”兰兰缓缓摇头,“我不愿意这样,我要摆脱现在的状况,我要更上一层楼,去看看上面那些人能看见的风景,直到有一天,我要在高处安营扎寨,我要让我的孩子不用面临与我相同的选择,我要让他们从出生起就与你们一样,从容自信,不受苦,不受困,到那个时候,他们的道德也可以像你们一样,扎根在物质的基础上,丰饶富裕的一塌糊涂。”   兰兰说:“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很羡慕你们这样的人,我也很愿意和你们真心做朋友,但我知道越是你们这样的人,往往越与我合不来,就像你说的,三观不同。你们是活在太阳底下的人,而我,是努力要从阴影跨向你们的人,这中间的距离,有可能是一辈子,有可能是短短两三年,我总要试一试。”   “所以你把翻身的机会全压在婚姻上?”   “对,婚姻可以是女人的重生。”兰兰说,“我不要一时半会的浓情蜜意和钱财,我要的是婚姻,是稳定的保障,所以我不会找有妇之夫。”   “那你就撬墙角了?”   “能被撬走的墙,本身也没多稳固。”兰兰理直气壮道,“恋爱就是一场优胜劣汰的战争,战场上孰胜孰负,哪有定论?用先来后到来框死,未免太幼稚了。”   卓婉想起路遥刚刚的预言,他说和兰兰这样的人,你根本辩不出个是非黑白。   她自嘲一笑,觉得还是路遥看得真切。   “你把我们想象得太好了。”卓婉站起身,“我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出身……”   “小久说你们的爸爸妈妈一起开了家外贸公司,辛苦经营二十多年才有如今规模,在创业之前,你爸爸只是家普通私企的小员工,你妈妈已经通过教师资格面试,多半要去做小学老师。”兰兰一口气说完这些,抬头看向卓婉,“玛丽,你们出门旅行,住的是豪华酒店,不管旅程多远也能面不改色地打的,吃喝玩乐毫无顾忌,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就连你用的防晒霜都是法尔曼的。你知道真正普通平凡的大学生是什么样的吗?就是你口中这点非富非贵的出身,却是你爸妈起早贪黑拼命工作给你们两姐弟挣来的。”   “你总觉得是我不懂人生道理,可真正不明白生活真谛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兰兰也从长凳上站起来,苦笑道,“我们确实没办法成为朋友,但是你们今晚又救了我,这是第二次,我会报答你们的。”   卓婉看着她眉骨上的一道血痕,半晌说不出话来。   兰兰摆摆手,与她道别,捂着脸上的冰饮料,一瘸一拐地走了。   卓婉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姚小梦。   姚小梦虽然是个工作狂,且目标明确要跻身富一代,为此她不仅能耗干自己心力,也能日夜鞭策卓铮青,可她从来不把成为人上人挂在口中,也甚少向卓婉和卓阳抱怨过人生艰苦事业磨难,她只是坚持把最好的东西递到两姐弟手上。   最好的托儿所,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及至现在,最好的大学。   她把一切最好的都交给他们,转身便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   她曾说过,人生的差距就在那儿,你们没看见,不代表不存在,更不代表可以放任不顾,不进则退。   卓婉想,今晚若是姚小梦在,同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一定更能被兰兰接受。   她自己,实在是过于轻飘飘了。   ===   隔天中午,卓婉在酒店收拾行李,他们计划午后搭车离开这座城市。   出乎意料的,兰兰敲响了卓婉的房门,她脸上的伤过了大半日,淤血变成青肿,看起来格外骇人,她也自知这模样惨不忍睹,口罩墨镜帽子一个没少,远远看去像个行迹败露的私家侦探。   这回,她也确实是充当侦探来的。   “玛丽,你们上回要找的卓铮青是你们的爸爸吧?我今天一早去五龙屿挨家挨户问了他的行踪,听说他曾向人打听过曾家湾的便宜旅社,这才两天,说不定他还在曾家湾,根本就没离开过鹭市,你们要不要去找找看?”   ☆、第二十五章 背影   曾家湾原本只是鹭市东南部的一个普通临海社区,后来根据市区发展规划,被定位为文化教育旅游区,商业旅游兴起后客如泉涌,每日挤挤嚷嚷昼夜不歇,也不知从何时起便被冠以全国最文艺渔村的美名,愈发盛名在外。   兰兰打听到卓铮青有可能去了那儿,这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叫卓婉怔愣了足足一分钟,直到兰兰轻碰她的胳膊,对她说:“你要想找他,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卓婉木讷地点了下头,随后如梦初醒,丢下行李跑去敲路遥和卓阳的房门,拉着他们不由分说要奔赴曾家湾。   卓阳对兰兰的人品将信将疑,路遥却暗中指指兰兰脚后跟新磨出的血痕,拿出两块创口贴,让卓婉帮她贴上。   “不管最后有没有找到,都谢谢你。”卓婉对兰兰说。   兰兰确实是最地道的本地大学生,带着他们三人毫不拖沓地赶到曾家湾。   相比他们前天清晨上的五龙屿,这日中午过后的曾家湾堪称人的地狱。   人。   全是人。   到处都是人。   兰兰说卓铮青离开五龙屿时打听的是最便宜的旅社,那种旅社很有可能都是无证经营在民房里的黑旅馆,价格低廉,无任何安全保证,入住时也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他们只能挨家挨户地打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   卓阳难以想象卓铮青会落魄到此种地步,“哪个情妇肯跟着金主住那样的酒店?难道说老爸路上遇过劫匪,现在手头紧张?”   路遥说:“我更倾向你爸是一个人上路,曲蝶不也证明了你爸的清白吗?”   卓阳抖抖汗湿的T恤,奇怪道:“什么时候证明的,我怎么不知道?”   卓婉说:“我也认为爸爸没出轨,他不是那种人。他的出走,肯定有别的原因。”   曾家湾里头的巷子普遍曲折狭窄,盛夏正午的阳光毒辣狠厉,商业街里又摩肩接踵,各种街边食物的油烟混杂着形形se色人群的热汗充斥其中,卓婉东张西望挤了一路,连日疲惫的身体逐渐有了中暑迹象。   路遥见她面孔发白直冒虚汗,赶紧带她钻进街边一家冷饮店,扶她靠上沙发。   尽管店里冷气宜人,卓阳还是抓了张宣传单守着卓婉扇风。   兰兰在一旁说:“休息好了再走吧,这天太热了。”   卓婉垂着头咻咻喘气,额头上的汗滑到下巴,摇摇欲坠地悬挂着。   “她是担心错过了。”卓阳伸手将那粒汗抹去,自己也热得够呛,“我爸过去也不爱凑热闹啊,怎么这会儿专挑人多的地方去?他要有这癖好,早些年就该带我游遍祖国大好河山啊。”   兰兰嘀咕,“你过去能知道你爸将来会离家出走?”   卓阳看她一眼,竟然哑口无言。   路遥端着杯矿泉水跑回来,扶着卓婉让她喝下几口,卓婉晕着脑袋看他两眼,只觉路遥的眼睛鼻孔全在他脸上莫名其妙一阵乱蹿,她慌地赶紧摇头,斜着身体闭目养神。   路遥又给卓阳和兰兰各点了饮料,也让他们坐下休息。   兰兰手里有一份曾家湾的手绘地图,她把附近的民宿旅馆全标记在上,但凡找过的人家,全都一一勾掉,卓阳边查地图软件边和她商量等会儿前进的方向。路遥坐了会儿,起身往饮料店的卫生间去。   他们坐着的位置在临街窗口,透过大片玻璃墙,外面全是熙来攘往的游客和占地经营的摊贩。饮料店的隔音很不错,卓婉靠在沙发上,似乎一墙之隔已经异如两个世界,就连玻璃上本该滚烫的温度,都微微冰凉地刺激着她的皮肤。她半眯着眼往窗外看,所见全是一张张在滚滚烟尘里兴奋晒红的笑脸,耳边则是卓阳和兰兰压低的讨论声,她微合了一下眼,似乎有了困意,可再睁开眼,窗外突然路过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卓婉仰视了二十多年,在她小时候,也时常爬上去,被那宽阔的肩膀背着到处走。   那是卓铮青。   是她永远不可能认错的卓铮青。   卓婉倏地站起,来不及和卓阳解释半句,便飞快跑出冷饮店。   卓婉朝着那背影追去一条巷子,可人潮拥挤,她稍一停下,五六个金发碧眼高头大马的外国人从她身边川行而过,她再抬头,前方的人流里已经找不到那个背影。   “……爸……”卓婉惊慌失措地喊,“爸!”   推挤中,有人撞到卓婉,把她无意识捏在手里的纸巾撞落,她晕头昏脑地弯腰去捡,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全身血液都回流进脑子里,视线也是混乱发花,她撑着膝盖喘了两声气,再抬头,刚刚几个挨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卓婉揉揉眼睛,不以为意,正要重新往前寻找,一个小男孩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姐姐,你被偷了。”   卓婉心头一凛,忙去摸身上的小挎包,发现挎包链子果然被打开,里头仅有的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   卓婉大张着嘴站在原地,烈日骄阳,身体不适,加上财物被盗,她的晕眩成倍增加,身旁和她说话的小男孩一张嘴不停开开合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渐渐响起嗡鸣声,好像有成千上万的飞鸟扑棱着着火的翅膀,朝她义无反顾地冲撞来。   卓婉伸出手想扶着什么,背后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有人在喊她,“玛丽?”   卓婉恍惚回头,看到了路遥关心的脸。   “我……”卓婉将手伸向他,想告诉他她太难受了,可力气是虚的,声音是空的,只有忽然暗下来的天空是真实的。   以及之后无边无际的静,与黑。   ===   卓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凉爽的小会客室的长沙发上,她的鼻孔下大概被人抹了清凉油,凉凉的味道刺激着神经,她稍一动弹,旁边立即有三颗脑袋围过来,各个都睁大眼,关心地看着她。   卓婉想撑起身体,却被路遥和卓阳同时拦住。   “别着急,再躺会儿。”路遥说。   卓阳则问她,“头还晕吗?”   卓婉摁着太阳穴缓缓摇头,“我中暑了,是吗?”   “对啊。”卓阳有些责怪地看着她,“明明已经不舒服了,为什么还突然跑出去?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我……”卓婉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这便想起最重要的事,“……我刚刚见到爸爸了,我想去追他,但没追上……我还喊他来着,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路遥见她不舒服,忙安慰道:“没关系,既然见到了,就说明他真的在这附近,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去找找。”   “……我看见他背着个包,”卓婉轻声说,“……他不会又要离开了吧?”   “不至于吧。”卓阳乐观道,“这是这些天以来,咱们和他离得最近的一次了!倒是你,可别就要苦尽甘来的时候,就倒下了!路遥把你抱来的时候,我们都吓死了,幸好那个小朋友,哎,那个小朋友呢……”   兰兰也直起身四处看,“刚刚还在呢。”   卓婉奇怪道:“哪个小朋友?”   兰兰见她似醒非醒的,提醒道:“玛丽,你现在醒了,看能不能先把你几张银行卡挂失,你的手机有防盗吧?”   卓婉稍一回忆,彻底想起自己在中暑晕倒前一刻发生的事情,她霍地坐起,脑袋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好在路遥立即扶住她,她自己经过休息,身体也没那么虚弱了,她拍拍额头,着急道:“你们谁先把手机借我。”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珠帘门被人撩开,一个小男孩提着一袋东西走进来,见卓婉坐着,他问:“醒了吗?有没有想吐?从这边出去左转就是卫生间,要吐可以去那里吐。”   卓婉看向他,一时没想起他是谁,“你是谁?”   小男孩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又指着自己鼻孔道:“我是目击证人。”   卓婉立即想起来了,这小男孩就是当时提醒自己被偷的那个孩子。   小男孩摊开塑料袋,把里头的甜筒雪糕拿出来,一一分给他们,“吃吧,我刚买回来的。”   卓婉问他,“你看见我被偷,当时怎么不提醒我?”   小男孩给自己挑了根巧克力味的,一边撕包装纸一边理所当然道:“我可不敢,那群小偷有好几个都是本地人,他们对这儿很熟,我家是在这儿开民宿的,我一提醒,他们今晚就能把我家砸光搬空。”   被塞了一根香草雪糕的卓阳愕然道:“这么嚣张!”   小男孩耸肩,“就是这么嚣张。你们是外地游客吧?在海滩上如果见到穿米老鼠玩偶服的要和你们合影,也千万别答应,合照一张二十块,强买强卖,不给钱你们就会被十几只米老鼠包围。”   卓阳横眉竖眼,下巴一绷紧,下颌的旧疤愈发狰狞,“你怕他们,那你怕不怕我?”   小男孩斜睨他一眼,“你也没比我大几岁,有什么好怕的?”   卓阳诶嘿一声,蓦地就喜欢上这小孩,搭着他肩膀问他叫什么名字,小男孩说自己叫章柯,今年八岁,在本地小学念三年级,他三下五除二吃光自己那根甜筒,手指一擦,盛情邀请沙发上其余四人赶紧吃雪糕,“别化了呀!”   “这是你家?”卓婉胃里翻滚,不想吃雪糕,只想喝水。   章柯坐在她对面,认认真真点了下头。   路遥解释道:“你晕倒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他说他家在附近,就把我们带过来了。这是他家民宿的招待室,出了院子就是刚刚那条街。”   章柯等路遥说完,乖巧道:“你们可以放心休息,冰柜里有饮料,一次性水杯在饮水机的底座里,你们随便拿。”   正在听语音输入银行卡密码的卓婉听他如此热情好客,一时没忍住,即便晕乎的脑袋里也即刻本能地冒出了些怀疑的想法。   路遥看她一眼,知道她顾虑什么,便冲章柯微微一笑,“她已经没事了,我们过会儿就走,谢谢你了。”   听说他们马上要走,章柯却慌张起来,“别啊!为什么急着走?你们在曾家湾有地方住吗?可以住我这啊,我不收你们房费!”   ☆、第二十六章 章柯   这话说出口,就连粗心大意的卓阳都察觉不对了,他虽然喜欢这小男孩,却也深明大义地撇撇嘴,惋惜道:“可我们还有事要做。”   “就算有事要做,也总得找个地方住下吧?我们家条件挺好的,每年入住率在曾家湾都名列前茅呢!”   路遥古怪道:“无缘无故的,你为什么非要请我们免费入住?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刚安慰好自己破财免灾的卓婉被勾起心头痛,即便对着个小朋友,也吊起十万分的警惕心,“你该不会对我们有所图吧?”   章柯问:“你的有所图指的什么意思?”   卓婉说:“就是不怀好意,没安好心的意思。”   “我保证没有坏意!”章柯烦躁地咿呀两声,挠挠脑袋,别扭道:“其实我是想和你们做个交易。我刚看这位美女姐姐似乎在找人,我是这边的人,这边我最熟了,你们想找谁我都能帮上忙,但我也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卓婉看向路遥,路遥则看向兰兰。   兰兰微赧,硬着头皮说:“本地人尽地主之谊怎么啦?”   卓阳没理会他们的揶揄,碰碰章柯的肩,催他往下说,“你要我们帮什么忙?”   章柯不假思索地语出惊人,“我想请你们帮我抓我父母的奸。”   此话一出,卓阳摸着胸口,和其余三人一同张口结舌,半晌才作为代表,结结巴巴地问:“抓抓抓抓奸?还是你父母的奸?这这这什么情况?”   他傻傻转向兰兰,没头脑地问:“抓奸这种事,你有经验啊,这回你没瞎掺和吧?不会搞半天这小孩就是冲你来的吧?”   “你瞎说什么?”兰兰面红耳赤,对智商情商统统不在线的卓阳彻底没了指望,在黑名单上为他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们没听错,是我父母,亲生父母。”章柯蛮不在乎地说,“可没人规定亲生父母就不能相互出轨啊。”   “啥?还是相互出轨?”卓阳已经不知道自己震惊的是章柯口述的事实,还是他小小年纪却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魄,“……我的妈呀,我以为我家已经够惨了,没想到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也没什么。”章柯倒很“通情达理”,他说,“我想让你们帮我抓奸,然后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进而改邪归正,维护好这个家庭,重新当回我的爸爸妈妈。”   这话出口,路遥总算从这八岁男孩身上瞧见了点本该属于孩童的天真与幼稚。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卓阳看向卓婉,卓婉也正看他,姐弟俩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对这小男孩同病相怜的一点触动。   路遥只瞧他们一眼,便预料到了后续发展,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想笑,他严肃问章柯,“你父母为什么会走到互相出轨这一步?”   章柯摇头,“我哪知道?他们先前天天吵架,都是些大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渐渐不吵了,谁也不理谁,再往后干脆不住在一起,他们说,这叫眼不见为净。”   兰兰问:“他们知道彼此出轨的事吗?”   卓阳挥手道:“去,在你还没改过自新回头是岸前,少打听别人夫妻感情,免得心智不坚又趁虚而入。”   “你……”兰兰被气到几乎七窍生烟,缩在位置里再也不说话了。   章柯无视这两位的吵闹,特别冷静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应该知道的吧,可他们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都当我还小,什么也不知道,但有次我爷爷奶奶聊天说漏嘴,被我听见了。”   卓婉和路遥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样公开冷漠的夫妻关系基本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不怕吵不怕闹,最怕心如死灰,从此激不起半点爱恨情仇的烟尘,到那步,即便不是生人,不也形同陌路?   可谁也不忍心向章柯解释清楚这些,因为即使是早熟的章柯,看向他们的眼里仍然透着殷切的希望光芒。   “再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离婚。”章柯说,“我不要他们离婚,我想要这个家。”   ===   章柯家的民宿是爷爷奶奶在经营,在曾家湾主道上坡的一处醒目位置,院子里除去满坡满架的绿植鲜花,还有一条威风凛凛的阿拉斯加犬,章柯管那只狗叫底,每次进出院子都要和它追逐几步,有了好吃的必然也要分它几口。   章柯是个看长相就知道聪明伶俐的小孩,小圆脸方寸头,眼睛不大却格外有神,走路有踮脚尖的习惯,跑起来跟阵邪风似的,呼啦啦带着响,生机蓬勃,像极曾家湾随处可见的火红三角梅。   就是这样一个八岁的章柯,他说不要父母离婚,他说要守护这个家。   别人如何想卓婉不清楚,但卓阳的心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就差拿个红章左右一盖,左书天可怜见铲奸除恶,右写除暴安良务必帮他,额头再贴个横幅,写上抓奸英雄四个字。   卓婉想起刚刚跟丢的卓铮青的背影,有心再出去找找,可看看外头街道上攒动的人头,心里明白这样四处乱窜,无异大海捞针。   章柯聪明就聪明在懂人眼色,他看出卓婉的焦虑,煞有介事地说:“你给我一张你要找的人的照片,我帮你到处问。你们是外地人,就算每家每户地问,别说我们这些正规旅馆老板不会把旅客真实信息透露给你,更别提那些开在楼里的和短租的,要么把你们当工商局的,要么把你们当派出所的。我就不一样,我是个小孩,又是这边土生土长的,他们瞒谁也不会瞒我。”   因为同样经营民宿的爷爷奶奶,卓阳对章柯的近亲之情更进一步,听他像个小大人般理直气壮,笑着哟呵一声便把人抓到身边揉揉脑袋。   卓阳和章柯胡闹,问他这么大本事,要多久才能帮他们把人找到。   章柯鬼头鬼脑地笑,“这怎么知道?反正你们什么时候肯帮我,我就什么时候帮你们找人。”   卓阳笑嘻嘻勒住他脖子,问卓婉,“姐,你怎么看?”   卓婉若有所思道:“既然确定爸爸在这儿,我肯定要在这儿多留几天,直到找到他。”   章柯听她口气,高兴地差点蹦起,“姐姐你是同意了吗?那你们今晚就住我家,想吃什么你们和我说,我让我奶奶做!”   旁边的路遥摆摆手让他坐下莫激动,“先说你计划要我们怎么帮你?”   他往卓婉背后塞了个靠垫,嘀咕一句,“怎么一路尽是出轨劈腿做小三,这还让人怎么相信爱情相信婚姻……”   卓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下意识转向他,四目对上,路遥脸上竟悄悄露出点羞赧的意思,他这一羞,卓婉也莫名其妙红了脸,好在她暑气未退,也没人能看出变化。   章柯精神振奋,立即掏出手机给他们看自己父母的照片,还自作主张给他们四人分了组,“玛丽姐姐和路遥哥哥一组,你们去跟踪我爸,小久哥哥和兰兰姐姐一组,你们去监视我妈吧。只要你们帮我拍下他们出轨的证据,就可以了!”   卓婉仔细看照片里两位年轻父母,卓阳的注意力却跑偏了,他问:“为什么我们是去监视你妈,而不是你爸?”   章柯认真解释,“我爸比较细心谨慎,自然多疑些,我觉得玛丽姐姐和路遥哥哥看起来比较聪明,比较适合跟踪他。”   兰兰撇嘴不悦,“难道我和小久看起来不聪明吗?”   路遥和卓婉对视嘿嘿诡笑,深觉群众的眼睛果然雪亮。   章柯是个敏感的小孩,察觉到自己有可能得罪小久和兰兰,立即闭紧嘴吧。路遥笑笑,替他转移话题,“章柯,你说你爸妈分居了,那他们都住哪里?”   “我爸就住在这儿,但他通常吃晚饭时才回来,吃过晚饭又离开,每天在家呆着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章柯说,“我妈住在另一条街上,我如果想见她,要提前和她打电话,因为她通常也不在家,一天到晚都在别的阿姨家里打牌。”   兰兰问:“那平时谁管你生活学习?”   章柯毫不犹豫道:“爷爷奶奶啊。”   “……你这父母就在身边的,为什么还能把日子过得像个留守儿童……”卓阳挠挠下巴,有些悲从中来,“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不负责任的爹妈?”   他们说着话,章柯的奶奶掀起门帘进来了,老人家最先注意到和章柯紧挨着的卓阳,神情便有些古怪,纠结着一半紧张一半害怕,她小声问章柯晚上想吃什么,章柯转头就问卓阳,这让老太太更忐忑,抠着手指一脸欲说还休。   等章奶奶迈着小碎步离开,兰兰撑着脸颊乐不可支,“小久,你干嘛不去纹身?两边臂膀左青龙右白虎,以后出门去哪儿都有人给你让座。”   “哼!”卓阳鼻孔朝天,下秒又抱着胳膊瑟缩起来,“纹身好疼的。”   章柯笑嘻嘻跑回房间,拎着个普通数码相机出来,“这个给你们,我看那些私家侦探调查婚外恋都要带相机。”   “小朋友就多看点喜洋洋灰太狼,少看社会娱乐新闻。”话虽如此,卓阳接过那半新不旧的相机,摆弄半晌相当不满意,“这不行啊,还是用我们自己的吧。”   卓婉踹他一脚,“我和路遥的都放在酒店,你回去拿?”   “拿就拿,在乐于助人这方面,我从小就义不容辞!”卓阳站起身,顺带提提裤子,就动如脱兔地溜出门去。   章柯一想到计划即将实现,便兴奋地掏出《暑假生活》刷刷写题目,兰兰见卓婉和路遥一前一后去找阿拉斯加犬玩,她如今也不好涎皮赖脸非去凑一脚,便始终坐在章柯身边,充任免费的临时家教。   和阿拉斯加犬玩了会儿,路遥跑来问章柯,“阿拉斯加不好养吧?这么大的狗,你爷爷奶奶养起来累吗?”   “那狗是我爸爸以前心血来潮养的,现在和我一样,都丢给爷爷奶奶养了。”章柯沉迷于习题,头也不抬道,“你们喊它底它会答应,那是它名字,底在我们这儿就是弟弟的意思,它是我同病相怜的弟弟。哎路遥哥哥你先别和我玩,我赶紧做完作业就帮玛丽姐姐找人去!”   “……”路遥看着章柯后脑勺那个乌黑的发旋,沉默片刻,静静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十七章 私家侦探   临近傍晚的时候,卓阳带着两台单反相机兴匆匆回来了,章柯摸摸那两只镜头,也知道利器在手事半功倍,成功的期许又大大扩增一倍。   到饭点时,章柯的父亲果然回家了,为避免多生事端,卓婉他们被安排在二楼一间客房,只透过窗户仔细瞧了目标人物两眼。   那是个三十好几身材普通的男人,相貌像个放大版的章柯,也是圆脸寸头,只不过这男人五官无趣,有些微的溜肩,全身上下实在找不到一处出众的记忆点,就连最隐晦的内涵,也都在那张贫乏的脸里昭然若揭,算是庸碌人群里最无害无意的那一拨。   卓阳缩在窗户下,时不时探头偷窥两眼,感慨道:“就这水平,还能出轨多年?当代女性同胞的审美水平为什么总不见提高,难道物质突飞猛进,精神反而更加贫瘠了?”   兰兰反驳他,“你以为这世界真是肆无忌惮看脸横行的?更多时候是欲望!”   卓阳似乎和兰兰怼上了,说话总不留情面,“不要脸的当然不看脸。”   “……”兰兰气得真想一拳锤死卓阳。   他们在房间里窝到天黑,期间摩拳擦掌不可得,直到一顿饭后章柯鬼鬼祟祟找过来,进门就说:“我爸去打麻将了!路遥哥哥,玛丽姐姐,你们俩快跟出去!我等会儿再带小久哥哥和兰兰姐姐去找我妈。”   路遥提起相机就要追,怕卓婉跟不上,便直接握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蹦到门口,又故作矜持地放慢脚步,深怕被人发现他们肩扛的重任。   兰兰不觉有异,倒是卓阳注意到这个自然无比的牵手,啧啧半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诡笑。   ===   路遥拉着卓婉跟出章家院子,瞧见章父的背影后,便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都是第一次充当私家侦探的角色,都有些紧张兴奋,但也都尽量表现得冷静自然——在外人看来,或许他们就是一对年轻亮眼的小情侣。   “路遥,你说心里没有家的男人,是不是连自己的小孩也可以不要?”跟到主道拐角处,一面是吆喝不断的小吃摊,一面是光线迷离的酒吧店,卓婉被路遥拉着,不自觉便问出口。   路遥回头看她,“你想听实话,还是谎话?”   卓婉眨了下眼,“说你想说的话。”   “我看过一个采访,问的是假如夫妻离婚,丈夫会选择房子还是孩子。”路遥说,“出现在视频里的男人当然不能代表全世界的丈夫和父亲,但我仍然相信,确实相当一部分的男人会选择房子,而不是孩子。”   海边渔村夜里风大,卓婉不知是冷还是怕,竟然微微颤栗起来,“为什么?难道孩子没房子重要?”   “对大部分人来说,一样东西的价值,往往与为得到这样东西你所付出的代价挂钩。”路遥轻声说,“你也清楚咱们的国情,房价太高,普通人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买的上一套房,那房子所承当的就是这个房主几十年的青春与拼搏,以及战战兢兢不敢失业的惶恐与压力。可孩子对男人就未必是那么一回事,十月怀胎不是他,撕裂疼痛不是他,哺乳喂养也不是他,说得难听些,男人保住了他的物质财产,孩子不就是下一个女人的附赠品了吗?”   “……这太恶心了。”卓婉说,“他们工作买房难道不是为了给家人一个挡风遮雨的屋檐,到头来为房弃子,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并非所有人都本末倒置,也并非所有人都像章柯的爸爸……”路遥拍拍卓婉的背,“你们的境遇和章柯虽然相似,但有本质上的不同,你也相信你爸没有出轨,不是吗?”   “那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路遥笑道,“不是所有男人都是下半身野兽,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舍本逐末,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前方章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与一位熟人说话,路遥迅速揽过卓婉肩膀,低头挑了旁边小摊上一顶帽子,笑容满面戴在她脑袋上。   卓婉任由他拨弄自己的头发,只静静看着他。   路遥始终在冲她笑,这一路,再苦再累再危险,他从不怨天尤人,脸上的笑也从未间断过。   “……路遥,你那颗泪痣,是假的吗?”卓婉突然伸手轻轻点了下路遥左眼下的褐色小痣,她一直想摸摸看,这痣是真是假,“不都说长泪痣的人容易哭吗?你为什么永远精力充沛,乐观向上?”   路遥哈哈一笑,“你这话我爸说过一模一样的。”   卓婉斜睨着眼,眉尾微挑,“……我又要从你妈变成你爸了吗?反正说来说去,你都是我儿子。”   “不不不!”路遥赶紧摆手,为转移焦点,他索性握住卓婉的手,拉她来抠自己眼下的泪痣,“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卓婉哭笑不得地抽手,“你这傻子!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小摊的年轻女老板双手插兜好整以暇观望片刻,才慢悠悠地笑问:“咳……我不是一定要打扰你们,只是这帽子你们还买不买啦?”   “买。”路遥迅速掏钱。   卓婉拦住他,“大晚上戴什么帽子?”   “戴着安全。”路遥边给钱边说,“从刚才开始,就不停有人在看你。”   “……他们看的是你吧?”   到最后,这两个人各自戴了顶低檐帽,继续鬼鬼祟祟跟踪章父。   章父并非如他声称的要去麻将馆,而是拐进巷角一家酒吧。卓婉和路遥也跟进去,见章父坐在吧台,一入座便和吧台后的一个女人眉来眼去,相谈甚欢。   路遥问边上一个客人,客人告诉他,那女人是酒吧老板。   章父在酒吧里逗留许久,等到快十点时,才和老板娘一起离开酒吧,往酒吧后的一栋民居里走。   两位新入职的侦探毕竟没经验,双奸傍地走的时候没抓住契机取证,只能一起百无聊赖地蹲在小巷阴暗地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海边渔村入夜后晚风强劲,卓婉蹲了会儿开始发抖,路遥的T恤外还罩着件牛仔蓝的短袖衬衫,他忙脱下披给卓婉,又跑去附近店铺,买了杯热乎乎的奶茶,让卓婉握紧取暖。   卓婉问:“咱们要在这等多久?”   “不清楚,有可能半小时就出来,有可能日上三竿还在被窝里睡着。”路遥搓搓手,又原地蹦跶两下,见有只飞蛾在卓婉头顶缠缠绵绵不肯离去,伸手挡了挡,笑道,“要不我们明天一早过来守着,说不定能拍到什么。”   卓婉左右看看,记住了章父和老板娘同居的楼房,才站起身和路遥一起返回章柯家的民宿。   一进院子,就见章柯坐在阿拉斯加犬旁边,小孩和大狗全都殷切切盯着他们。   路遥忙把经过说了。   章柯托着下巴思索半晌,说第二天早上也想去巷子里等着。   “你不能去。”路遥说,“你一去就会被你爸发现,如果他恼羞成怒,你怎么办?亦或他问起你,你怎么回答?”   章柯犹豫间,卓阳和兰兰也跨进院门。   章柯忙问:“怎么样?见到了吗?”   卓阳点头,“见到了,她没出门,但是有个黄头发的男人进她家了,到现在都没出来,我和兰兰就先回来了。”   “那就不会有错了。”章柯噘起嘴,“我妈这位男朋友我偷偷见过,但我爸那位女朋友我始终见不着,我爸防我防得很紧。”   时候不早,章奶奶站在招待室门口喊章柯睡觉,章柯压低声对四人说:“我先回去睡觉了,明早我会继续帮你们打听那个叫卓铮青的叔叔,我爸爸妈妈的事,你们也要再接再厉啊!”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下,眼巴巴瞅着其他人。   其他人不明所以,还是年龄最相近的卓阳先会意,也伸出宽厚的手掌,叠在章柯的小手背上。   这下其余人都懂了,一个个伸出手,交叠在一起。   章柯喜滋滋低唤了声,“我们是team!加油!”说完,他哒哒跑回屋内,仰着聪明圆润的笑脸,和他奶奶说话去了。   等章柯走了,兰兰也要回屋洗漱,卓阳把卓婉拉到角落,悄声说:“我觉得他妈妈不是单纯出轨,而是已经明目张胆和别人同居了。他们夫妇都这样,婚是离定了吧?还有可能复合吗?”   卓婉叹气,“就希望他们夫妇,能对章柯有个好的交代吧。”   卓阳犹豫地问:“姐,你说咱们爸妈,关系不会也糟糕到这地步吧?”   卓婉哼哧一声,“就咱妈那工作狂?恨不得拔根毫毛变出三个自己住在公司里加班,她能和谁胡搅蛮缠?她要是多情多欲还好些,我有时真怀疑她是机器人,出厂时自带赚钱系统,终生无法逆转。”   卓阳想想也是,“那老爸呢?老爸就算没婚外情,和老妈的关系也说不上好吧?我有时候并不觉得他们像夫妻,倒更像事业合伙人。”   “爸爸他……”卓婉迟疑,“小久,你觉得你了解爸吗?”   卓阳对此倒挺有信心,“了解啊!”   卓婉看他一眼,又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我过去也觉得我非常了解爸,可是现在,我觉得我都快不认识他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正热爱什么,梦想什么,咱们全都不了解。他的人生,好像从来只有他应该、必须去做的事,却没有他自己想要做的事。假如他不是离家出走呢?”   “啊?什么意思?”   卓婉叹气,“假如他不是离家出走,而是从一个禁锢的牢笼里解脱枷锁,重获自由呢?”   ===   第二日天微亮,卓婉叫醒同房的兰兰,接着又去敲卓阳和路遥的房门,四个人整理清楚来到楼下时,章柯早已买回四份早餐,就坐在院子的木桌旁如坐针毡地等着他们。那只威风凛凛的阿拉斯加犬趴在他脚边,舌头外吐咻咻喘气,时不时摇晃尾巴,热到毫无精神。   卓婉和路遥各拿了瓶牛奶,边喝边踩着晨露,往昨晚的老民楼去,他们既不清楚章柯的爸爸还在不在楼上,也全无跟踪蹲点的经验,只能仅凭运气地等在楼下。   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们像普通游客,先是在巷口的面摊上吃了碗沙茶浓郁的早面,接着又在巷子的彩绘墙上咔咔拍照。   直拍到卓婉手脚僵硬再摆不出新姿势,皇天不负有心人,章柯的爸爸总算从铁门里走出来,穿着与昨夜相同的衣服,身边跟着那位风姿绰约的酒吧老板,二人肩并肩,一起睡眼惺忪地坐到卓婉路遥刚刚吃面的摊子吃早餐。   路遥假装给卓婉拍照,将那对男女一起拍入镜头。   ☆、第二十八章 床头吵架床尾杀人   卓婉回到章柯家时,卓阳和兰兰已经坐在院子里陪狗喝冰镇果汁了。   卓阳见到他们就得意地举高相机,“我刚刚仔细看过一遍,拍得特别好,全是正面高清!还有两人亲昵动作,我简直可以当娱乐狗仔了!”   兰兰虽然不想夸卓阳,但为表公正,也说:“都是夜间偷拍,居然还能拍清脸,确实不错。”   路遥听后笑道:“我们也拍到了。”   “是吗?我看看!”卓阳凑过来就要看,听到他们声音火车头似的从招待室里冲出来的章柯急得嗷嗷叫,“我先看!我先看!”   路遥便把相机先递给他。   章柯摁着相机的上下键,一张张看镜头里的章父和女人,越往后看,他的嘴唇抿得越紧。   卓婉瞧他神情不对,担心道:“你没事吧?”   章柯紧紧皱眉,神色像竭力压抑着什么,冷冷道:“……我认识这个人,她是我以前英语辅导班的老师,后来离婚辞职了。”   卓婉惊讶地啊了一声,已经脑补出一整部补习班女老师与学生家长情愫暗生后狼狈为奸的知音小说。   章柯一直想知道自己父亲出轨的对象,如今知晓后,反而迅速平静下来,“路遥哥哥,小久哥哥,你们能把相机里的照片发到我手机上吗?”   路遥点头道:“当然可以。”   卓阳也忙不迭答应,并表示当下就可以用相机的wifi功能传送照片。   那两个人在忙碌相机,卓婉把章柯拉到旁边,声音虽然轻柔,语气却十分严肃,“你打算怎么做?”   “他们总是骗我,骗我一切都很正常,骗我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既然是谎言,就应该被揭穿。”章柯咬牙愤恨道,“我要让他们明白,我虽然是一个小孩,却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你的目的是为了修复他们的夫妻关系,让他们重新回到这个家,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揭穿了这一切,掩盖在谎言下的真相不得不暴露时,他们反而有可能被逼得承认现实,直接离婚。”卓婉坐在章柯身边,与他过早成熟的双眼平视,“……即便这样,你还想当面揭穿他们吗?”   章柯原先愤怒的眼神出现短暂的迷茫,他沉默地思考许久,直到身后卓阳告诉他可以传相片了,他才恍然惊醒,面对替他忧愁的卓婉,轻声说:“玛丽姐姐,我觉得还是真相比较重要。”   ===   这天晚上,章柯郑重其事地让爷爷奶奶把自己父母叫回家,一家五口先后走进民宿的招待室里,每个人都面色冷凝,像是阎王爷要关起门来对他们进行独立的末日审判。   卓婉担心章柯,并不回房,就坐在楼梯上竖起耳朵听楼下的动静。那头笨拙不高兴的阿拉斯加被铁链拴在楼梯底下,乖乖趴伏着,只偶尔听见一点动静,才抖抖耳朵,或者扭过头去。   没会儿,路遥和卓阳也溜出来,一前一后坐在卓婉身边的台阶上。   逐渐的,原本安静的招待室里争吵声越来越大,混杂着卓婉他们听不懂的当地话和一些口音极重的普通话,这些人中,只有章柯童稚清澈的叫喊是他们听得分明的。   可他的叫喊,毫无力量。   有方言天赋的卓婉慢慢听明白了,果不出他们所料,章柯父母正式提出离婚,但章柯不同意,很大声地叫嚷不许他们离婚,甚至威胁如果他们离婚,他就去死。可章柯的愤怒与痛苦被他父母的吵架和爷爷奶奶的劝架淹没,只剩下徒劳的挣扎与不甘。   在争吵中,卓婉他们都听懂了一句。   那是章父歇斯底里的叫嚷,他喊:“再让我和她生活在一起,我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杀了她!”   整个世界因为这句话,都悚然地安静下来。   卓阳愣住,半晌后才犹豫地抬手碰碰身前的卓婉,“……夫妻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路遥也咋舌,“咱们国家最主要的矛盾,会不会就是夫妻矛盾?”   刚刚结束高考的卓阳呆头呆脑地念教条,“书上说,在现阶段,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路遥回头,张口想说什么,坐在中间的卓婉蓦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去到楼下。她推开招待室的门,朝章柯招手,“章柯,出来吧,去我屋里坐会儿,别在这儿呆着了。”   满屋争执谩骂的大人同时噤声,一起回头看她。   缩陷在宽厚沙发角落的章柯满面泪痕地闻声抬头,像个痴呆了八年的傻儿一样,木木睁着眼,许久不知回应。   卓婉的一颗心像被重拳狠狠击打,咚,咚,咚,砸得她疼痛抑郁,痛得她火冒三丈。   她径直闯入这个战火纷飞的家庭,在沙发前拉住章柯的手,把他轻轻一拽,半大孩子就被拽得半跪而起。   可章柯的两条腿是软的,似没了筋骨,半天站不直。   卓婉摸摸他的头,想说两句鼓励安慰的话,卓阳却从她背后冒出,俯身直接抱起章柯,二话不说往外走。   章柯奶奶忐忑地要拦,卓阳粗声粗气说了句,“没去哪儿,就在楼上!”   章柯爷爷见过这几个年轻人,遂把章奶奶拉回身边,手指夹住的一根烟,已经燃到尽头。   等卓阳抱着章柯离开招待室,卓婉才狠狠瞪向章父章母,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章柯的母亲,明明也是个平凡无奇的女人,却注定要在亲生儿子身上烙下永不磨灭的伤痕,“你们是他的父母,非要在他面前置对方于死地吗?”   直到章柯被带走,章父章母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儿子曾经存在过,都有些悻悻的,便用眼神严厉地相互责怪起来。   卓婉知道这对夫妻和父母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她摇摇头,想叹气,却又把这口气生生憋回去,转身大步离开。   跨出招待室时,路遥就守在门外,他看着卓婉气红的眼,轻声问:“你还好吗?”   “没事。”卓婉迅速挤出一个无谓的笑,“我们去陪章柯吧。”   就在楼上她和兰兰的客房里,章柯一被卓阳放到chuang上,就咕噜滚进被子,把自己全身心包裹起来,然后嚎啕大哭。   四个年轻人谁也不知该说什么,章柯裹在双人床的正中央,他们四个便坐在床的四角,像四大护法,为章柯人生中一次至关重要的成长,小心翼翼地护阵。   章柯哭了半小时,慢慢止住哭声,并主动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湿漉漉红彤彤的脸,“……其实我已经习惯了。”   卓婉抽了几张纸递给他,等他擤干鼻涕,才问:“你还是不希望你父母离婚吗?离婚对他们而言或许是种解脱,对你也未必全是坏事。”   章柯捏着纸巾默默抽泣,几分钟后才畏缩恐惧地问:“……那等我爸妈离婚了,我应该跟谁?”   卓婉问:“你想跟谁?”   “我其实谁也不想跟。”章柯说,“可我现在还小,没有办法独立生活,所以我只能选择一个人来抚养我。”章柯不自觉歪着脑袋思考,可他想了想,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纠结的表情,“会不会更糟糕,我爸妈谁也不想要我。”   “怎么会?”   “怎么不会?”章柯说着说着又哽咽,“……我班上的王晓玲,他爸妈离婚后,谁也不要她。她妈不要她是为了以后再结婚方便,她爸不要她是因为嫌她是女孩,她现在只能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我虽然是男孩,但也不比王晓玲好,将来如果我爸要和新的阿姨结婚,他们再要个弟弟妹妹,我就没有家了……”   卓阳绞尽脑汁,只说出一句极其寡淡廉价的安慰,“你想太多了!”   “我没有想太多,我还嫌我自己想得太少,不能早些想到办法,那样他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章柯湿雾弥漫的眼里露出无限渴望,“我还是希望,他们不要离婚,我还是想要自己的家……”   这个晚上,章柯的父母分别上楼找过章柯,章柯始终赌气不肯回楼下自己卧室睡觉,他父母渐渐也没了耐心,都由着这个“不听话的小孩”去。   夜里,章柯蜷缩在卓婉的chuang上,问了许多问题,最后熬不住倦意,才沉沉睡去。   卓婉在床边陪了他一整夜,等到天将亮时,睡在另一侧的兰兰醒过来,让卓婉去睡会儿。   卓婉没有睡,她洗了把脸走到门外,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往外望。走廊对面的门打开,路遥走出来,见她眼底疲困就知道她昨晚一宿未眠。   “你一晚都在陪章柯说话?”   卓婉点头,“他在想以后要跟谁,他很依赖爷爷奶奶,骨子里也更亲近他爸爸,可他爱他妈妈,他想念小时候妈妈温柔照顾他的感觉……他纠结了一晚上,都想不出个确定答案。”   路遥转身背靠栏杆,平静看着卓婉的眼,“那你呢?你也在想你爸妈的事?”   “……嗯。”卓婉笑了笑,顺手抚抚乱在脸颊的发,“我想我爸,也想我妈,还在想我爸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我妈不闻不问,他们两个虽然也吵架,但都会照顾我和小久的感受,尽量避开我们。说不上多和平温馨的一家四口,日子马马虎虎也过了这二十多年,如果我爸真是受不了我妈的脾气赌气离家出走,那他为什么不离婚?曲蝶说我爸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妈,难道他宁愿身无分文地离家出走,也不和我妈好好离婚吗?”   “你忘记你昨晚和章柯说过的话吗?”路遥叹气,“有时候过分追求真相和事实,只会造成更无可挽回的伤害。”   “你都听见了。”卓婉冲他笑笑,“……那你是在劝我放弃吗?”   “当然不是,我是在问你会不会放弃。”   “不会。”卓婉握紧栏杆,斩钉截铁道,“直到找到我爸爸,我永远不会放弃。”   ☆、第二十九章 失踪的孩子   清晨八点,章柯的爷爷奶奶来客房找章柯,章柯熬夜后睡不醒,被他爷爷迷迷糊糊抱在怀里往自家里去。   下楼梯时,他们与买早点回来的路遥卓婉迎面碰上,章柯揉着眼睛问:“这么早,干嘛呀?”   章爷爷摸着他的脑袋温柔说:“宝啊,你爸爸妈妈要去离婚了,你别太伤心,爷爷奶奶还陪着你呢。”   章柯霎时懵了,梗着脖子与他爷爷对视,“离婚?今天早上?”   “对啊。”跟在后头的章奶奶愁容满面地说,“他们两个自己决定了,谁拦都劝不住。”   “他们人呢?”章柯从爷爷怀里挣扎落地,赤脚几步蹦下楼梯,就要往院门外跑。   拴在楼梯角的阿拉斯加被惊醒,蓦地站起身也要往院外冲,却被铁链重重拉扯,它呜咽一声重新趴倒,撩着落寞的眼皮,静静瞅着愤怒的章柯。   “刚刚走了!”章爷爷急得大喊,“你别去啦!其实他们离了也好,你以后还是和现在这样过,那个妈有没有,对你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了?”章柯用力跺脚,气得大喊大叫,“什么叫没有妈?我为什么没有妈了?”   章爷爷说:“你爸和你妈都说好了,他们离婚后,你就归你爸养。”   “什么?”章柯愣住,抬头看见靠在楼梯墙壁上的卓婉,肿胀整夜的双眼里再次怔怔落下两滴泪。   卓婉握紧拳头,她比谁都明白这两滴眼泪。   这个男孩一夜的思考与纠结,在他父母眼中毫无价值,他才八岁,这样的年纪对他父母而言大概还不成人形,就是个物品,谁要谁弃,与他本人的个人意愿毫不相干。   卓婉看向章柯,知道他仍是个孩子,却已经离“像个孩子”愈发遥远。   ===   等到中午,章柯的父亲喜气洋洋带回一本崭新的离婚证,他在楼下来来回回找不见章柯,就去问他自己的父母,结果章柯爷爷奶奶也发现竟然有大半日没见着小孙子,三个大人急忙忙给章柯打手机,手机却已关机。   章柯的爷爷奶奶开始按照联络簿挨家挨户给章柯的同学打电话,接到电话的大人孩子都声称没见过章柯,章柯的父亲在曾家湾里外走了一圈,回来时也说没找着人。   章柯的奶奶当场就哭了,认为小孩子一定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否则乖巧懂事的章柯绝不可能不声不响就离开。恰好卓阳从楼上客房下来问附近的送餐电话,章柯奶奶一见到他,忽的歇斯底里起来,上前就拽胳膊抓头发的,一叠声地问他,“你把我孙子藏哪去了?都是你!一定是你!看着就不像好人!说!你把我孙子偷偷拐到哪去了!”   章柯父亲和爷爷一起过来拦,章奶奶更生气,唾沫星子漫天喷洒,平日看着温和内向的一老太太,突然就跟发了疯似的,“就是他!我那天看见他勒小宝脖子了!小宝还不让我收他的房费!他一定是威胁小宝了!这么大个人!竟然欺负一个八岁的孩子!我和你拼了!”   卓阳午觉睡醒正饿着肚子,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直到自己的脸被莫名其妙抓了几下,他才茫然醒悟过来,一边挣扎一边解释,“奶奶您搞错了!什么事啊?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哪欺负章柯了?你们让章柯出来说句公道话嘛……嘶,别抓我手哎哟好疼的!我的妈呀,你们再这样我要叫人了!”   房间里,歪在chuang上小憩的卓婉浑身一颤,诈尸般猛地坐起,吓得旁边正在看电影的兰兰差点惊飞手机。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卓婉困惑地摇头,“我好像听见小久叫我。”   “没……”兰兰刚要说大中午的到处都很安静,楼下就传来卓阳的惨叫声。   “姐!路遥!救命啊!”   卓婉连鞋都来不及穿,套了双室内拖鞋便冲出客房,她砰砰砰跑到楼下,眼见卓阳被三个大人围在中央又撕又扯的,气到手脚一阵冰凉,“你们干什么打他?放开他!放开我弟弟!”   她冲进战局先揪开对卓阳攻势最猛烈的章柯奶奶,卓阳得以喘气,再回头就发现路遥和兰兰也冲下来了。   四比三,被拉开的章柯奶奶眼见局势逆转,竟然跑到院门口喊邻居找警察。   很快,一胖一瘦两位辖区民警匆匆赶来,胖的那位牙缝里还粘着片菠菜叶。   章柯奶奶恶人先告状,说孙子不见了,信誓旦旦坚称是被卓阳拐骗了。   卓婉不服气,让章柯奶奶拿出证据,否则就是血口喷人。   章柯奶奶说卓阳那张脸就是证据,一看就不是好人。   正在数胳膊上抓痕的卓阳简直比窦娥还冤,“我怎么不是好人了?”   章柯奶奶骂他,“你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出来玩,能是什么好人?”   卓阳张大嘴,气到跳脚,“我的天!我才十七岁!十!七!岁!”   直接被忽略不计的路遥也义愤填膺,“我们四个人是一起的!他们两个是亲姐弟,他才十七岁,未成年,不信可以查身份证!我头回见到这样信口雌黄的,真是开了眼!”   章柯奶奶眼见怼不过,居然往地上一坐,手脚乱蹬嚎啕大哭,“我不管!我孙子不见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赔我孙子!赔我小宝!”   “章柯不见了?”卓婉震惊之后恨不得过去抽章父两耳光,“章柯跑了,你们还有空在这儿胡搅蛮缠?你们不知道小孩失踪最开始几小时是找回的关键期吗?问过他的老师同学吗?找过他常去有可能去的地方吗?联系他妈妈了吗?”   章柯爷爷说:“都问过找过了,没有啊!”   “如果都没有,那就不排除是拐卖、走失或离家出走了。”卓婉用力推了章父一把,“还不找几个熟人,去各个火车站汽车站守着!”   章父如梦初醒,哎哎答应着跑了。   卓阳关心章柯,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皮肉伤了,“我们也去找找吧!”   见卓阳要往院外走,章柯奶奶蹦起来又想去抓他,“你别走!你不许走!如果我小宝找不回来,我要你偿命!”   胖警察呸了一声吐出那片菜叶,过来抓住章柯奶奶一顿训,“查过了,那就是个小孩,没比你家章柯大多少!人家好心好意帮你找孙子,你还伤人!你……”   卓阳得了自由,也无暇去管章柯奶奶的冤枉,他问卓婉,“姐,我们怎么找?”   卓婉冷静道:“他爸说找过附近,那我们就去附近几个公交站台问问,看章柯有没有乘车离开。”   路遥补充道:“我手机里有张章柯的近照,我发给你们,拿着照片更好找。”   ===   最先发现章柯行踪的是兰兰,她一个个询问公交站附近的店铺老板,总算有位阿姨认出了章柯,说他早上九点左右来她店里买了一瓶牛奶,接着上了一辆52路公交车。   卓婉让兰兰确定章柯是否独自一人,阿姨给了肯定的答复。   路遥看公交车站牌,52路直达鹭市火车站,“章柯最有可能去火车站,可他为什么要去火车站,他不会想离家出走吧?”   卓阳听到离家出走四个字,脑袋里叮了一声,“……章柯早上问我为什么要找卓铮青,我说那是我爸我当然要找,他又问我找到了要干什么,我说人丢了就要找回来带回家,否则家就得散了……你们说章柯不会逆向推理,认为他也离家出走,他父母再把他找回来,家就不会散了?”   “……这逻辑……”路遥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算了,先找到人再说吧。”   赶到火车站时,一眼望去也全是人,卓阳提议分散寻找,因为卓婉没手机便暂时与路遥一组。   路遥和卓婉在售票大厅找了一圈,期间因为卓婉跑得太急,被地障绊了一跤,朝前扑倒时居然好死不死抓住了路遥的裤腰,要不是她自己最后站稳了,说不定他们还没找到小章柯,就得先和小路遥见上一面了。   还是在大庭广众下的初次见面。   卓婉窘得面红耳赤,再也不敢和路遥站到一起,走路更是规规矩矩,僵硬到几乎同手同脚。路遥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为了掩饰这种羞涩,他索性揽住卓婉,把她的头往自己肩膀压了压,用最成熟稳重的口气叮嘱道:“别再摔了啊。”   卓婉垂下脑袋,乖乖应了声,“哦。”   他们四个在火车站里外找了两圈,就连公共卫生间和母婴室都没放过,可惜直到天黑仍没找到章柯,无奈之下,四个人只能一起返回曾家湾章柯家的民宿。   可就在踏进民宿院子的前一脚,卓阳竟然在昏暗的巷子角落里见到了朝他们踽踽行来的章柯。   明明他的视力并不算最好,甚至有点轻微夜盲症,可他就是看见了那个几乎被黑暗吞没的小孩。   “章柯!”卓阳喜地大喊。   旁边三个人立即缩回脚,一起朝巷子里看去。   静悄悄走出阴影来到路灯下的,果然是章柯。   章柯头戴一顶白色遮阳帽,身后背着个硕大的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有他半人高的布袋。他神情落寞,眼里却没了哭泣的痕迹,像是已经能够平静接受所有的现实。   “你去哪儿了?”卓阳问他,“我们找了你一天!”   章柯走到他们近前,轻声说:“我去了火车站,听说从那儿可以去到全国各地,可我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本,根本买不到票。”   卓阳说:“我们去了火车站,可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儿了。”   “火车站不让我买票,我为什么还要呆在那儿?”   卓阳想了想,“也是哦。”   章柯转向卓婉,愧疚道:“后来我想起我还没帮玛丽姐姐找到她爸爸,我就又回来了。玛丽姐姐,我找到现在,也没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对不起。”   卓婉想哭又想笑,她俯身摸摸章柯的头,“你不用和我们道歉,我们找了一路都没找到他,如果真在这儿用这点时间就被你找到,那也只能说明你运气好。”   “我运气一点也不好。”章柯撇嘴。   路遥说:“可你的运气不会一直差下去。”   ☆、第三十章 不如归去   章柯回来的消息很快传进院内,等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集体冲出来,在一阵鸡飞狗跳的责骂关心哭泣搂抱中,路遥拉着剩下那三人,静悄悄走回院子,往楼上客房去。   路过被拴在楼梯角躁动不安的阿拉斯加犬时,卓婉摸摸它的脑袋,小声道:“你哥哥回来了。”   那只被叫做弟弟的狗抬头看了卓婉几眼,突然扑棱棱抖擞毛发,一改过去几天有气无力的懒散毛病,竟神采奕奕地重新望向闹哄哄的院门位置。   这一夜,章柯被他奶奶牢牢看在房间里,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在爷爷的监视下跑进院子遛狗玩。   卓婉他们提着行李下楼时,章柯正给他的弟弟喂水喝,见到他们集体整装,便知道这是分别在即了。   他瘪瘪嘴,不太高的鼻梁耸了耸,极力忍耐住了什么,只恬静地瞧着他们,往昔双眸里的光如今已悄悄隐去,像两口不复活力的井。   卓婉走到他近前,摸摸他的头,斟酌再三才开口,“我们要走了。”   章柯点点头,不舍地拉住她的一只手,“让我爷爷送你们吧,他有车。”   章柯爷爷尴尬地笑,“对、对,我送你们……”说着,他唤出章柯奶奶,眼神示意她继续盯牢章柯,自己则故作热情地招呼路遥他们出去乘车。   章柯拉着卓婉的手,走在最后,“姐姐,你们往后要去哪儿?”   “一路往下,继续找我爸爸。”   章柯点点头,瞧见门外路过的路遥,突然问:“姐姐,你以后会不会和路遥哥哥结婚?”   卓婉吓一跳,“你怎么这么问?”   “兰兰姐说你们是男女朋友。”章柯说,“男女朋友将来不就是要结婚的吗?”   “可我们……”卓婉想澄清她和路遥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关系,却在反驳前突然意识到所谓真假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她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她和路遥的距离,已经稳稳超出了朋友界限。   他们比起朋友更亲昵,却还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那么,只有两个字最适合概括此种情况。   暧昧。   ===   回到市区酒店后,卓婉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兰兰告别。   兰兰坐在椅子上,一直看卓婉来来去去,神情间全是依依惜别,“反正已经没了你们爸爸的线索,为什么不多留两天,还是说你们要回家了吗?”   卓婉从卫生间拿出许多瓶瓶罐罐,一股脑全塞进收纳袋里,“我姑姑就住在隔壁汀市,我们打算去她那儿,和她问问情况。”   “路遥也和你们一起去吗?”   卓婉折衣服的手一顿,微微垂下头,叫人看不清情绪,“他和我们一起乘车去汀市。”   “哦。”兰兰点头,理所当然地认为即便到了汀市,路遥也一定会继续陪伴在这对姐弟身边。   与兰兰的告别没有任何戏剧张力,卓婉与她在酒店门口拥抱,这两个从来不是朋友的女生在年轻岁月的某段旅途中不经意交集,随后分别,继续通往他们几乎再没可能相交的各自人生。   卓婉看着她,无法不想起路遥。   在一个又一个必然的离别后,她和路遥,会不会从此也天各一方?   兰兰大喇喇也与卓阳拥抱,卓阳耸鼻子瞪眼的,十分勉强,并反复念叨要兰兰改过从善,做一位新时代浩然正气的伟光正女性。兰兰笑着打他一拳,又张开双臂用力投向路遥的怀抱,路遥被她扑了个满怀,无奈笑笑,随即将她扶稳,自己悄悄退到一步外。   兰兰冲路遥嘻嘻奸笑,接着又唉声叹气羡慕起卓婉的艳福不浅。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路遥和卓阳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三个人钻进车内,与兰兰挥手,与美丽繁华的鹭市告别。   ===   对于要投奔姑姑家的决定,卓婉犹豫过许久,先不说卓铮青的离家出走他们姐弟和姚小梦不约而同都隐瞒不报,就连他们俩远行这件事也是未经姚小梦同意的,假如现在投奔姑姑,以姑姑热情负责的劲头,势必要把他们留在家里并联系姚小梦,那么这段寻父之旅几乎可告一段落。   路遥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跟上他们姐弟,卓家姐弟也不知道要不要和路遥就此别过,他们唯一的默契就是,彼此都不提这件事,直到一起买票坐车到了汀市动车站,在站内转乘岔口那儿,三个人终于面临最后的分别。   卓阳背着鼓囊囊的背包,站在路遥和卓婉中间,他拍拍大腿,长长哎了一声,“好了,该做决定了!路遥,你是要回家,亦或继续旅行,还是和我们走?”   路遥难得没了主意,“我也不知道。”   卓阳说:“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去姑姑家吧?”   路遥想了想,笑道:“你们这次是去姑姑家,倘若下次你们回家,我总不能还是跟着你们吧。”   卓阳往日虽然大大咧咧,偶尔情感细腻起来也绝不输给他姐,“也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总有一天我们肯定要分别,现在走了,还不至于情根深种日思夜想……”   卓婉和路遥同时瞪大眼看他,卓阳眼珠转来转去,用手指敲打两下自己的嘴唇,嘻嘻笑道:“我是说我自己!”   卓婉暗戳戳吐出一口气,正想说话缓解尴尬气氛,卓阳的手机响起一阵炸铃,是提前联系好的姑姑打来电话问他们是否到站,并说有车在出站口接他们回家。   挂断电话后,卓婉不自觉看向路遥,可路遥视线一转向她,她又忍不住迅速避开。   路遥忍俊不禁,“你……”   卓阳毫无预警地用力抱住路遥,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路遥不算纤细的肩骨碾碎,“路遥,后会有期!”   路遥一阵龇牙咧嘴,好不容易被松开喘了kou活气,那边卓阳已经拉着卓婉往车站出口方向走去。   “诶?哎……”路遥伸长手,总觉得这离别来得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被卓阳半拽半提往前走的卓婉也是直走出三四步才反应过来,她挣开卓阳,径直跑回路遥面前。   路遥心说对嘛要告别怎么能少得了卓婉,他刚要笑,结果卓婉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竟然只是跑回来深深看他一眼,就大义凛然扭转回头,攥紧两边小拳头,脚底生风地往前逃。   “……啊?”路遥不知所云地看着那对神神道道的姐弟,简直啼笑皆非。   卓阳等卓婉回到身边,冲路遥用力挥手,“天南海北,我们会再见面的!”   卓婉则拉住他的胳膊,疾步前行,且越走越快。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卓阳嘿嘿笑,“你是不是怕自己走得慢了,就会忍不住跑回去找路遥?”   听到路遥两个字,卓婉猛地刹住脚步,变色道:“完了,我忘记问他的真名!”   卓阳回头张望,在狭窄地下通道里,他们已经看不见路遥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他撇撇嘴,终于体验到了真实的怅惘,却也只能自我鼓劲,“没关系,真想知道,打个电话问问就可以了。”   “那不一样。”卓婉极其失望。   两姐弟顺着人流走出车站出口,卓阳东张西望,却没见到姑姑,他正疑惑,背后有人拍他肩膀,他回头,吓得直接踩中身旁卓婉的脚。   卓婉哎哟惨叫,正要破口大骂,一抬头同样吃惊地张大嘴,半晌才讷讷唤出声,“妈……”   站在他们身后的正是卓家亲妈姚小梦女士。   姚小梦女士年芳四十八,保养得当气质不凡,短发齐耳,精干西装,见到他们姐弟,眼中明显怒火滔天,“你们好大的胆子!好的不学学坏的,离家出走是会传染还是怎么的?要不是你们姑姑告诉我你们今天会来汀市,我还不知道你们要在外头野到什么时候?上车!”   卓阳自小就怕姚小梦,被逮个正着,垂头耷耳大气也不敢喘,姚小梦要他上车,他就夹紧尾巴乖乖跟着走,卓婉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处梗着脖子和她妈对峙,“我爸呢?我爸究竟去哪了?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就不回家!”   姚小梦回头怒瞪卓婉,但碍于公共场所人多眼杂,她便极力压抑着说:“先回家再说!”   “要说就现在说!”卓婉存了心与她妈较劲,“长话短说,捡重点的说!”   姚小梦怒不可遏,卓阳赶紧戳戳卓婉后腰,要她别冲动。   卓婉反撞了卓阳一下,对姚小梦义正辞严道:“妈,如果你和爸的婚姻真出现了不可愈合的裂痕,你们可以离婚,但为什么要藏起来呢?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我和小久都长大了,又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小孩,你到现在还觉得藏着掖着瞒着才是对我们最好的交代吗?”   “你……”姚小梦纤细素白的脖子被激出一条青筋。   这对母女正在僵持,车站出口处,有人再次不识时务地热烈出场,“玛丽!”   卓婉听到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忙不迭回头,果然瞧见路遥喜滋滋走出车站,远远就朝他们跑来。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与路遥重逢,卓阳欢喜地就像见到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路遥!”   路遥跑到近前,同样欢天喜地道:“玛丽!小久!我回来了!”   卓阳感激涕零地握住他的手,“你不走啦?”   “嗯!我已经上了车,但我又下来了!”路遥虽然回答卓阳,眼睛却牢牢盯着卓婉。   卓婉也看着他,脸上全是不由自主的笑,心花怒放。   ☆、第三十一章 姚小梦女士   姚小梦把这三个人的互动全看在眼里,见始终无人回想起自己,只得干咳一声,孤零零地开口问:“他是谁?”   卓婉恍然惊醒,“……这是我妈,姚小梦女士。这是路遥,是我和小久的朋友。”   姚小梦点点头,目光如炬地审视路遥,“你要去哪儿?一起上我的车吧,我送你。”   路遥万万没想到自己追随心意做出抉择后竟马上遇见卓婉的母亲,即便再坦荡的心意和足厚的脸皮这会儿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我……我……”   卓婉马上说:“他和我们一起的,我们去哪,他就去哪。”   姚小梦立即皱眉,“可我要带你们回家。”   卓婉寸步不让,“我们不回家,我们要去姑姑家,问问姑姑对爸爸的事知道多少。”   姚小梦又要发怒,“不要任性!”   路遥在场,卓婉也控制住脾气,态度斯文不少,“我们已经和姑姑说好去作客,过门不入,这不符合礼数吧?”   姚小梦和卓婉执拗的眼神激烈斗争几个来回,最后败下阵来,“那好吧,我们先去姑姑家。他……”她看向路遥。   路遥马上说:“我去酒店!麻烦您了!”   一行四人来到姚小梦的车旁,姚小梦最先上车,卓阳把三个人的行李一股脑塞进后车厢,才最先坐到副驾驶,把后排留给卓婉和路遥。卓婉和路遥相视一眼,上车后各自远离坐好,只间隙偷瞟对方一眼,又速速摆出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   相比后排的冷静,卓阳则兴奋地挪来扭去,姚小梦教育他,“好好坐着,又不是三岁小孩。”   卓阳撒娇道:“妈,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们去了好多地方见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人,此刻终于见到最熟悉的亲人,我的心情你当然不能理解!”他重重拍了两下大腿,自己归纳,“这就是思念!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老妈,我终于不再是草,我好想你啊!”   姚小梦听他啰里啰嗦毫无重点,嘴角微翘,露出个和她性格一样精干的笑。   卓阳又去开音乐,她妈对音乐毫无鉴赏力,曲库里乱七八糟混杂了各类曲风,卓阳也跟着歪七扭八手舞足蹈,结果不慎丢了手机,只得俯身去捡。   卓阳在座位下摸来摸去,竟然从脚踏底下抽出一只脏手套,他好奇地拎起一看,见手套上沾着深色凝固的血,奇道:“这怎么有个手套,还有血。”   后排的卓婉和路遥同时探出脑袋,好奇地看过来。   姚小梦只瞥一眼,平淡道:“这是我上回修车的手套,修车时割破了手,流了血。”   “啊?”卓阳这才注意到姚小梦左手无名指确实缠着层薄薄的白纱,“伤口深吗?”   姚小梦说:“不深,早就愈合了。”   卓阳便把手套仍回脚底,“下回不要自己修车了,大不了买辆新的。”   车子继续往前开,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卓婉终于忍不住问:“妈,这段时间你有见过我爸吗?”   姚小梦的指节下意识敲敲方向盘,犹豫过后,才说:“……见过。”   卓阳满脸惊讶,后排卓婉也是霍然站起结果咚地撞上脑顶,疼得她捂头嘶嘶两声,却还是焦急着问:“在哪见到的?”   姚小梦一脸平静,“在你们过来的地方。”   “鹭市?曾家湾?”卓婉终于明白,她不过上车前才给姑姑打了电话,姚小梦又怎么能来得如此及时,原来她根本没远离,她先前也在鹭市。   “嗯。”   卓婉连珠炮似的问:“你们在曾家湾见面了?你怎么会知道他在那儿?他住哪儿?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找到他后让他回家,但他不答应,我和他大吵一架,他就卷铺盖走了,之后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姚小梦语气淡然看似蛮不在乎,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自觉握紧,“……总之,你们不要再找他了。”   卓婉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呆木木地张口问:“为什么?”   “因为你们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他的,不如回家。”   卓婉凑过脑袋,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找不到?”   姚小梦看也不看女儿,视线始终冷冷集中在前头的红绿灯上,“……你们就是找不到。”   ===   卓家三口是以客人身份去姑姑家作客,路遥并不方便跟随,途中火速订下姑姑家附近的酒店,仓皇下车逃窜。   比起车内沉闷压迫的气氛,车外的自由空气简直清新怡人,路遥深吸一口气,刚享受完一秒的幸福,又微微蹙眉,疑虑地自言自语道:“我这算见家长了吗?”   他低头检视了遍自己的着装,略不满意地摇头,“……早知道该让他们给我准备一套定制西装过来。”   留在车上的母子三人根本共情不到路遥的心思,他们的车在前方路口转了个弯,径直驶进姑姑家所在的小区。   卓姑姑家境富裕,但家中冷清,姑丈被派去澳大利亚出差半年有余,至今未归,唯一的儿子陈羽洲素来外向奔放,大一后社交更是活络广泛,暑假一半时间不着家,即便在家,也是睡觉吃饭打游戏,和母亲的互动乏善可陈,因此卓姑姑听说卓婉和卓阳要来,活像小龙女沉潭十六年后初见杨过,幸福地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一进门,卓姑姑备上拖鞋,左看右看,喜滋滋地问:“卓铮青呢?他怎么没一起来?”   玄关口正在换鞋的那三人顿时面面相觑,最后由姚小梦出面解释,“卓铮青出差了,这段时间都不在家。”   卓姑姑不以为意,只哦了一声,又热情洋溢地问起他们三人对晚饭的想法与忌口,姚小梦说自己随便吃,卓婉也无所谓,倒是卓阳谨记路遥的叮嘱,说卓婉肠胃弱,吃清淡点的好。   卓姑姑立即点头,和阿姨商量起菜单。   卓婉看姑姑神情,显然不知道卓家如今的变故,更不知道她大哥卓铮青已经离家出走大半月。   想来又不会有什么新鲜线索,卓婉沮丧,悄悄叹了口气。   进门不到五分钟,姚小梦便接了两通工作电话,她索性向姑姑借了书房,带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就去办公。卓婉见势,趁机溜到姑姑身边,开始聊天套话。   说起卓铮青,姑姑说:“前不久你们爷爷奶奶说他回家看过两位老人,但没呆多久就走了,后来你们不也过去了?说起来,我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胖是瘦。”   “上次见面,好像是过年时。”卓阳边剥龙眼边插话。   姑姑顿时感伤,“大家都忙,几十年的家人,到如今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一面。”   卓阳说:“忙是为了赚钱,如果不需要赚太多的钱,自然也不必忙成这样。”   姑姑摆摆手,语重心长道:“那还是忙点好,钱是永远不嫌多的,你们现在还小,越往后,花钱的地方越多,做父母的,还是未雨绸缪些好。”   卓阳显然不认同,“我们都上大学了,再几年也能工作赚钱,就算真需要钱,也只会越来越轻松啊。”   姑姑噗嗤一笑,“这就是你们小孩子的短见了,你以为你只要念个大学就结束了?现在的学生哪个不往更尖端的学府去深造?你和你姐怎么可能只学个本科文凭?将来必然要被送出国,出国后不管硕士还是博士,你们都需要家里经济支撑。如果不是你们小时候家里尚且辛苦,照我说的,你们初中就该被送出去,往后才能一帆风顺。等你们毕业后找工作,你们若能自己养活自己那当然好,那你们结婚呢?不管是娶是嫁,咱们这样的家庭条件,婚前财产必须给你们各自张罗出一份,这难道不是钱?你们能力强,你们爸妈自然省点心,可你们但凡庸碌无为一点,你们爸妈要攒的钱可就不是这一点未雨绸缪了。”   卓阳听她唠叨许多,半个字也不认可,“就算现在,我也能养活自己了。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活法,他们非要废寝忘食地追求自己的事业,可别把这点责任都扣我头上,让我像个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姑姑被他逗乐,笑吟吟戳他脑门,“你可不就是没心没肺吗?单说现在七八月的天,你出门在外我不许你打车,非要你在室外挤公交坐地铁,还不许吃好喝好,就街边十块钱以内的快餐当饭吃,住的是没空调的隔间小旅馆,你受得了吗?”   卓阳仔细想了想,吃行还好,但没空调他是妥妥熬不住的,说话语气顿时心虚不少,“……也不至于这么穷啊。”   “哼,小孩脾气。”卓姑姑宠溺地摸摸她那虎头虎脑的大侄子,“你要知道你的所有不至于,都是建立在你们爸妈对你们的不忍心上。”   卓阳撇撇嘴,不再针对这个问题和姑姑争论。   等到吃晚饭,姑姑的独子,卓阳的表哥,卓婉的表弟,家族人称混世魔王的陈羽洲总算回来了。这小子只比卓婉小一岁,初入社会已经混得风生水起,他在长相上虽没卓家姐弟天资独厚(也没后天毁容),好在底子正,又热衷捯饬,看上去也算风度翩翩,又出手阔绰,很能骗上几个蠢萌漂亮的小姑娘。   陈羽洲和卓婉卓阳也是久别重逢,知道他们暑假出游,十分惊讶地问为什么不出国玩,又说北欧此刻正是旺季,也推荐他们去加拿大,再不济日本新马泰也能转转。   卓婉心说他们是要找爸爸,谁管外国的月亮有多圆,再圆,能圆得过他们一家团圆?   姚小梦没插话,她还在惦记刚刚的视频会议,以及第二天的项目会议。   那边卓姑姑还在附和儿子的话,从出国旅游长见识说到留学规划,从她家楼上十五岁的小女孩已经周游世界聊到他们家的移民目标,絮絮叨叨无穷无尽,卓婉和卓阳在餐桌下互相踢腿,都指望对方跳出来力挽狂澜改变局势。   最后还是陈羽洲打断了她妈的话,还世界一片清净。   ☆、第三十二章 新的猜测   晚饭刚过,姚小梦又钻进书房工作,卓婉在门口徘徊片刻,听她在里头讲一个又一个忙碌的电话,最终放弃谈心的打算,唉声叹气下楼时又不幸被姑姑抓住,拉着一起看了会儿无聊的偶像剧。   可看电视的姑姑显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好奇心战胜荣辱观,直接问卓婉:“你爸妈是不是吵架了?”   卓婉吓一跳,眼睛不自觉便瞪圆,“……为什么这样问?”   姑姑谨慎地瞥一眼书房紧闭的门,挨过脑袋小声说:“你爷爷奶奶打电话说见到你爸时,你爸心情不太好,我今天看见你妈,觉得你妈心情也很不好。”   姑姑是个话唠,随便拎起一件事便能追古溯今,她滔滔不绝道:“人家说门当户对的婚姻最相配,你爸妈过去各方面条件都是适合的,可条件衡量来衡量去,他们结婚后还是常常吵架,我还在家时就经常劝,直到你和小久出生后,为了顾及你们的心理健康,他们才把吵架转移到地下战场。”   卓婉来了兴趣,“他们为什么总吵架?”   姑姑深思片刻后,点着下巴说:“在我看来,你妈很好,是你爸不争气。”   卓婉以为姑姑怎么也会站在卓铮青那边,没想到姑姑上来便惭愧自家兄长不争气。   “男人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成家立业,养家糊口,对外要扛得起压力,对内要护得住老婆孩子,可你爸……”姑姑想了想,思量出一个词,“……不太行。”   卓婉立即反驳,“我爸有公司,年收入千万,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可绝不是不太行啊。”   “可这些都是被你妈鞭策出来的啊,否则以他自己的脾性,你以为你和你弟弟能过上现在这种吃穿不愁的生活?你们啊,顶多图个温饱,逢年过节想买件好点的衣服,都要掂量三分。”姑姑感慨道,“男人就该拼搏奋斗,可你爸爸,一点奋斗的心都没有,成天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卓婉说:“可爸爸也有他自己想做的事,总那么逼迫他,他会很痛苦。”   “什么逼迫啊。”姑姑理所当然道,“哪个男人不是这样过来的?让他努力奋斗就是逼迫他了,那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妻儿困窘,他就不痛苦了?到那个时候,就不是他一个人痛苦,是全家老少跟着一起痛苦了。是男人,就撑着呗,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压在他身上的责任都不会少一分一毫。”   “你们妈妈是厉害,半点不输给男人,可正因为这样,你们爸爸才应该更努力,否则你们家的家庭矛盾一天也不会少。”姑姑啧了一声,撇撇嘴,继续说,“男人啊,既然天生力气比女人大,那就该比女人强,要不然被嘲被笑,不也活该吗?”   卓婉不以为然,“没有任何法律规定男人必须比女人强,姑姑,你这是重男轻女,男权思想还未祛除。”   姑姑轻笑道:“废话,当然不会有法律这样规定,法律是谁定的,不都是那些站在权利顶峰的男人们定的吗?连法律都是他们定的,他们为什么还要自讨没趣,让全天下像你这样的女人不痛快?那不是找骂吗?把自己本身很充裕的东西施舍一点点出来,既不会影响自己利益,还能赢得美名和信任,就像养宠物一样,何乐而不为?”她斜睨卓婉一眼,像是知道她所思所想,“怎么,你还想和我谈女权啊?想和我说都什么年代早兴男女平等了对吗?”   卓婉点了下头,又摇头,“不是女权,应该叫平权。”   姑姑似乎是头回听到这个词,哈哈笑道:“你们年轻人一天一个词,我是跟不上的,但你别当我什么都不懂,我懂你们在想什么。说实话,提倡男女平等难道只是为了保障女人的权益吗?不是的,男女平等也是在保护一部分男人,就拿你爸来说,如果这社会真能做到男女平等,你爸用得着被推到风口浪尖去闯荡吗?他给你妈做个贤内助不也挺好?可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他会被当成吃软饭的,不仅自己被耻笑,还会连累你妈和你们一起被耻笑,社会不会宽容善待他这样的男人,他必须优秀,必须出人头地,必须站在你们所有人面前挡风遮雨,他才能被当成一个男人。”   “他为什么不可以做我妈的贤内助?”卓婉忿忿不平,“公司只要有一个大老板就好了嘛,凭什么女人一定要屈居在男人身后?”   “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妈?”姑姑悄悄指指楼上。   卓婉无奈地垂下肩膀,“她忙。”   姑姑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道:“要事必躬亲身体力行地做一位女权斗士,是很辛苦啊,可就算这样,你妈还是要拱着逼着你爸坐在公司领导人位置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这么说,虽然有种臭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恶心感,但因为男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很多事情就是要比女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方便。”姑姑说,“而且你别看你妈那雷厉风行的模样,她的精神世界里,也需要这么个值得依赖的人坐镇上首,为她供给能量和信心。”   “你是说,我妈其实很依赖我爸?”   姑姑斜睨卓婉,“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卓婉悚然道:“那难道我是瞎了吗?我从来没看出来啊。”   姑姑噗嗤一笑,拍拍卓婉的大腿,“所以我才说大嫂很好,是我哥不行,别说外人,就连亲生女儿都看不明白……”她摇摇头,脸上似笑非笑的。   卓婉拉住她的手,追问道:“什么意思?”   “婉婉,等你到姑姑这个年纪,或许你就能明白,你妈妈有多爱你们,多爱你爸爸,多爱这个家,她为了你们,是可以牺牲所有的,女性的人格里或许天生有种牺牲精神,可男人和女人又不一样,男人的内心,永远都会有一块地,是稳稳当当只留给他们自己的,所以,很多时候,男人的童真比起女人的天真,往往更残忍。”   “不管怎么说,一个男人,必须实现这些既定的价值,才能被认可是男人,和一个女人,必须温柔贤惠顾家生子才能被当成完整女人,难道不是同一种歧视?”姑姑抿了下嘴,抱着胳膊往沙发里一缩,眉宇间虽然有世事练达,却也有叫人心寒的冷眼旁观,“所以说,不管是你妈想做女强人,还是你爸不想做厉害的男人,在这个还实现不了你们理想的年代,他们注定都会过得非常辛苦。”   卓婉知道姑姑说的话里一定有偏颇的东西,可二十岁的她一时想不出可以好好反驳的话,即便有,她相信从她口中说出口的话,也能被姑姑冠以“年纪小”而轻松无视。   姑姑在谈论性别的歧视,可卓婉却感受到了年龄的歧视。   她有些泄气,也靠进沙发,有气无力道:“总觉得这些话从姑姑口里说出来,都没什么说服力。”   “哎哟!你这算什么,新女性对传统家庭妇女的歧视吗?”姑姑哭笑不得地站起身,她抚了抚烫卷的长发末梢,蛮不在乎道,“我没什么大理想,从小到大,怎么轻松怎么来。我这样好逸恶劳的家庭主妇,在将来,说不定真是首批淘汰的那种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再过五十年,我早化成灰了。”   姑姑抚脸笑了笑,“我去做个面膜就睡觉了,晚安,婉婉。”   “晚安,姑姑。”   客厅里只剩卓婉一个人,她独自坐了许久,电视里的影像声音一点也传不进她的大脑。她有千头万绪全都堵在心口,这让她倍感憋闷难受,身心极度不痛快。   她想和人好好聊聊。   她想起酒店里孤身一人的路遥。   路遥那样聪明,一定能弄明白这中间的是非曲直吧?   身随心动,卓婉立即跳起,跑去和妈妈姑姑说要出门看望朋友。   姚小梦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夜里出去,叮嘱卓阳跟着。卓阳本来正和陈羽洲打游戏,闻言立马放下鼠标,揽着卓婉肩膀就往外走。   走出门进了电梯,卓婉扒开他的手,奇怪道:“你今天怎么一叫就走?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出来说,里头不方便?”   卓阳露出奸笑,“知我莫若你啊!”但他的笑随即垮下来,下巴紧绷绷的,露出个诡异森然的肃穆表情,“姐,我有个不好的猜测。”   “什么猜测?”   “我要说了,你保证不打我。”   “……你这还没说,我就想打你了。”   卓阳挠挠脑袋,皱眉愁苦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老爸老妈吵架,老妈盛怒之下杀死了老爸,并且用她的车把老爸的尸体带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毁尸灭迹?”   卓婉被这天降脑洞惊得目瞪口呆,半晌醒悟过来要去踹卓阳,却已经失去先机,被他严防死守地躲开。“你这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卓婉简直要把白眼翻到九霄云外,“你就不能想些好的嘛?”   卓阳既着急又委屈,“我不是乱想的,我是有依据的!老妈车上不是有副血手套吗?说不定是她遗失的作案工具呢?还有啊,老妈为什么不让我们找老爸,还说咱们一定找不到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说我们不可能找到老爸?除非她笃定我们找不到一个已经永远消失的人……”说到后头,他自己打了个冷颤,悻悻闭上嘴。   卓婉斜睨着他,“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出了这扇门我就揍死你?”   “别啊!”卓阳一张嘴嘟来瘪去,“还有啊,老爸最后一次被人见到是在曾家湾,老妈不是说她在曾家湾见过老爸吗?他们不就是在那儿吵架的嘛?老妈是最后一个见到老爸的人,谁能保证她不会在吵架过程中过激杀人……哎哟!”   卓婉再也无法忍受卓阳的胡说八道,拎起自己的挎包对他一顿排山倒海的猛砸,“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   “我不是胡说八道!”   “那也不能胡思乱想!”   卓阳捂着脑袋蹲在角落,看着气喘吁吁的卓婉,满脸忧郁。   电梯门打开,卓婉把卓阳揪起,出门打的直奔路遥居住的酒店。路遥刚刚洗完澡,正百无聊赖地浏览网页,见到这对姐弟十分欣喜,“我以为你们今晚不会来了。”   卓婉踹了一脚卓阳的屁股,把他直挺挺踹进屋。   路遥看出卓婉正生气,又见卓阳满脸憋闷,不解道:“你们吵架了?”   卓婉推卓阳一把,气愤道:“你自己告诉路遥,看他说你荒唐不荒唐!”   卓阳不服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眼巴巴渴望路遥主持公道。   路遥总算弄明白前因后果,他并不着急,而是拉过椅子往上一坐,面对卓阳和卓婉,老神在在地抱起了胳膊,“小久你是受章柯父母吵架影响了吧?”   卓婉稍稍回忆便恍然大悟,冲上前揪住卓阳耳朵,难以置信地诘问:“你不会听了别人父母吵架喊打喊杀,就以为自己妈妈也会杀自己爸爸吧?”   卓阳从卓婉手里抢救回自己的耳朵,无可奈何地揉着,“这就是我一个猜测而已嘛!”   “这样的猜测不要也罢!”   路遥脚下一蹬,连人带椅滑到他们中间,一面安抚卓婉的义愤填膺,一面和卓阳分析种种证据不足,好说歹说把他们劝和,一看时间,已经十点。   既然和姚小梦一起客居在姑姑家,卓婉卓阳便不宜在外逗留太晚,路遥把他们姐弟送到酒店楼下,眼睁睁看着他们姐弟打打闹闹上车离开,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妻子杀夫,好像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第三十三章 荒野寻尸   回到姑姑家,卓婉洗漱过后就躺在chuang上看美剧,十一点时姚小梦敲门进屋,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她说:“我明天一早要回去工作,你们和我一起回家。”   卓婉最不耐烦姚小梦的这种语气,但她忍耐着没在姑姑家发火,只压低声问:“你问过小久没?”   姚小梦说:“不用问他。”   卓婉冷笑一声,迅速给卓阳发消息,不到一分钟,卓阳从他屋里冲出来,见到姚小梦,开口便道:“我不回去,我要在这多呆几天!”   姚小梦问:“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你呆在这还能干什么?”   “我回去又能干什么?”卓阳气鼓鼓道,“我留在这儿,至少还能找我爸!”   姚小梦眉间一耸,却是看向卓婉,大有卓婉这幕后黑手又在暗中使坏的意思。   卓婉嘀咕,“看我也没用,再过几个月他就成年了,早不是你指东他绝不敢往西的小孩了。”   姚小梦的视线在姐弟之间来回审查,如果不是她手机上接连传来的消息提示催她回去工作,她可能已经思索出个铁腕强权,绑也要把两个孩子绑走,“最近公司很忙,我也没时间管你们,你们要留下也可以,但必须保证不惹是生非,也不要满世界找你们爸爸,那是无用功,明白吗?”   为了不露怯,卓阳撑着两粒圆滚滚的鼻孔,威武不能屈地勉强点了个脑袋。   卓婉也点头答应。   姚小梦又深深看他们两眼,短促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姚小梦一离开,刚刚还宁死不屈的卓阳怂得腿一软,虚虚晃晃倒到床边,拉着卓婉的空调被可怜道:“你说等她有空,我会不会被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太耗时间,以她的高效率作风,大概也就是个斩立决吧。”   卓阳捂住脖子嗷呜晕倒,“我能理解老爸为什么离家出走了……生在这样高压的家庭里,我到底是如何长成这个块头的?”   卓婉不耐烦地推他脑袋,“滚滚滚,回去睡觉!”   第二天等卓婉睡眼惺忪走出卧室,正在喝早茶的姑姑告诉她姚小梦早早开车走了,说是公司有急事需处理。卓婉登时清醒,欢呼着解放的同时,奔赴卓阳卧室用枕头把他无情砸醒,美其名曰普天同庆。   ===   匆匆吃过早饭,卓婉和卓阳提着份外卖早餐,又喜洋洋跑去骚扰路遥了。   路遥边吃边问他们今天有什么计划,他说既然没有卓铮青的线索,不如就在本地逛一逛。   才刚过九点,外头就暑气蒸腾,卓婉也没心思去哪,路遥给出的所有建议,只要是在室内的,她都无甚意见。   卓阳从头到尾不发一语,从进屋起便歪在chuang上看手机,卓婉喊他两声他也没听见,她便鬼鬼祟祟猛蹿过去抢走他手机,就见手机搜索引擎里一溜下来全是夫妻情杀的刑事新闻。   卓婉瞪大眼,两秒钟后反应过来,气极反笑,“你怎么还怀疑老妈啊?都说不可能了!”   卓阳抢回手机捂在心口,“你别这么笃定,全国每年夫妻反目成仇进而杀人的,你知道有多少吗?你知道夫妻一方蹊跷死亡,配偶有极大概率被认定为嫌疑人吗?”   他词严义正,表情相当肃穆,弄得卓婉哑口无言,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两姐弟便瞪大眼你看我我看你,始终没办法在对方脸上看出自己想要的认同来。   路遥吞下一粒馄饨,因这狐獴似的两姐弟哭笑不得,“你们互相都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服对方,干瞪眼是没有用的。”   狐獴姐弟同时转头看他,异口同声地问:“那怎么办?”   “你们要真想说服对方,那就去找证据。”路遥问卓阳,“杀人藏尸这个猜测是你提出来的,你最好能举证清楚,否则我就站你姐姐那边了。”   “我昨晚已经说清楚了啊。”卓阳盘腿一坐,捧着脸颊开始发呆,良久后,他猛地抬头挺胸,用力拍打大腿,“我知道了!我们回曾家湾!如果那里是凶案现场,一定会留下证据!再说了,杀人案的一般规律是远抛近埋,老爸不是鹭市当地人,要抛要埋,总不会离曾家湾太远吧?”   卓婉听他说完一番话,白眼一翻,直接栽倒在床,路遥去拉她,她直接挥手,“别拉别拉,我已经被他气死了。”   被气死的卓婉到底还是跟着卓阳和路遥出发回曾家湾了,路上,他们路过商场,卓婉给自己新买个手机,塞上先前补救回来的电话卡,又是一条好汉。   两座城市相距不远,为免行程繁琐,路遥租了辆车,亲自开车和他们一起回曾家湾。昨天,卓阳死缠烂打闹着姚小梦说出了卓铮青最后居住的小旅馆,那个地址便成了他们的首要目的地。   在问过无数路人后,他们总算明白当初章柯为何找不到这家小旅馆。   这家小旅馆无名无姓,开在外围一条老旧昏黑的深巷里,只有一个破旧的小木牌粗陋写着住宿二字,被随意挂在一栋楼的楼道口。他们三人顺着楼梯往上走,在三楼右侧门里见到一位翘着腿剪脚趾甲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抬头瞥他们一眼,手掌扫扫脚底板,站起身趿拉着双拖鞋,边往里走边问:“几个人?几间房?”   三个人一同跟进客厅,路遥充分发挥个人魅力,笑吟吟和这位妇女聊起天来。   美男计大抵总是管用的,中年妇女虽然也不知道卓铮青后来的去向,但她再看过姚小梦照片后,明确这就是两天里唯一来找过卓铮青的女人,并再三保证卓铮青离开后他的房间并无任何不妥,完全找不到半点有过打架斗殴的痕迹,否则他们旅馆一定会索赔的。   这些消息本来足够打消卓阳的疑虑,没想路遥又询问起卓铮青的身体状况,中年妇女敲着下巴回忆片刻,说卓铮青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好,青白无血色,加上他外形也不大整洁,整个人便显得无精打采。初来那天,这位中年妇女还把他当成流浪汉过。   中年妇女想了又想,补充说不知道卓铮青离开的那天是不是没吃饭饿的,时不时就要捂捂肚子。   这话听在卓婉和卓阳耳里,显然是两种效果。   “我爸不舒服吗?”卓婉忧心忡忡道,“他和我妈早些年都忙着工作,三餐不定,两个人的胃都不太好,现在一个人在外,胃病肯定犯了。”   卓阳担心的却是,“……捂着肚子?该不会那里受伤了吧?是外出血还是内出血?没被看出来,难道是内出血?内出血很危险的,会不会他之后又遇见了老妈,两个人吵起来,老妈无意打了他两下,间接造成了他的……”   卓婉和路遥相视一眼,两个人一起凑到他身旁,前者抬起他的手掌掐其虎口,后者摸上他的额头作势还想掐人中。   卓阳纳闷地问:“你们干嘛?”   卓婉说:“我觉得你有病。”   路遥补充,“而且病得不轻。”   为了彻底治愈卓阳的心疾,路遥开车去了距离曾家湾最近的西亩山。西亩山虽然位于市区,但闹中取静自成一派,半山腰虽多的是茶座会所别墅和庭院,但越往上,荒凉山道两侧便渐渐稀有人烟,成了卓阳认为最有可能抛尸的地点。   路遥把车停在路旁,和卓阳一起下车,哭笑不得问他,“你现在要上哪找?”   卓阳给自己压了顶棒球帽,大义凛然道:“电视里都说可以看那一块草的枯萎情况,路遥,我往这边去,你从那边找,咱们电话联系。”   跟出车的卓婉哈地讥笑一声,瞥了眼路遥,便选择和卓阳往同样方向的树林里钻。   盛夏树林草丛间的蚊虫又毒又凶,身穿短裤的卓婉迅速被叮肿几个红包,卓阳看她可怜让她回车上等着。卓婉随手拍死两只飞虫,摇头道:“我说出来找爸爸时,你义无反顾和我统一战线,没道理你要找爸爸时,我不陪着你。”她瘪瘪嘴,满脸无可奈何,“哪怕你这想法太荒诞不羁,咱们也是一起的。”   卓阳感动地拉她一把,两个人不知不觉钻出树林爬到一处秃顶的山坡,背靠背坐在岩石上休息。   卓婉喝口水,说:“如果再找不到什么线索,过几天,我们就得回家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咱们就这样回去吗?”   卓婉细想过后,下定决心,“到时候,咱们就报警吧。”   “……老妈不是不让报警吗?”卓阳回头看她,“如果老妈真有什么隐情,咱们真要大义灭亲,弃她不顾吗?”   “……为什么我明知你胡说八道,心底却跟着害怕起来……”卓婉又想抽自己两耳光,手一举看见两只吸血大蚊子,果断啪啪拍于掌下。   卓阳想起另一件事,“如果我们回家了,路遥怎么办?他会和咱们一起回家吗?还是真的就此分别了?”   “……”卓婉低头看着掌心里的蚊子血,心中某处隐隐抽丝剥茧地疼。   卓阳半歪着脑袋看她,忍不住撞撞肩膀,轻声说:“我知道你喜欢路遥。”   卓婉如遭电击,霎时惊醒,迅速弹掉掌上的蚊子,别扭道:“我没喜欢他。”   ☆、第三十四章 小白脸   “你还没喜欢他?瞧你每次被他迷得七晕八素那傻眼。讲道理,路遥那样的人,没几个女孩子不喜欢吧?长得好,性格也好,既聪明又可靠,如果不是见过他上厕所,我都要怀疑他是天使降临来帮咱们的。”卓阳摇头晃脑感慨完,抖抖腿又像个老爷子啰啰嗦嗦教导开,“本来你们这些个年轻人的男欢女爱我不便插嘴,但你是我姐,你喜欢的人将来有百分五十可能性要做我姐夫,所以有件事我不得不说,这件事你听后要伤心,但我怕不说的话,你将来会更伤心。”   “别跟我绕,到底什么事?”   “总之你不要对他太深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卓阳一阵抓耳挠腮,反复踟蹰后终于说:“之前我们都住酒店的时候,我不是经常呆在他房间吗?有几次我听到他夜里讲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女人,听起来年纪不小,路遥和她讲电话的态度十分亲昵,我问那是谁,他说是他干妈。”   “干妈?”   卓阳瞪圆眼睛,“大半夜不睡觉为什么要和干妈打电话?又不是亲妈!干妈诶!万一不是正经的干妈,那可怎么办?”   “……”卓婉眯起眼睛,“你这充斥背德违纪黑暗势力的脑袋又在怀疑什么?”   卓阳一被挤兑,愈发正色起来,“路遥很少提起他家里的事,我和他相处那么久从没听见他和亲爹妈联系,和这个干妈的电话却被我撞见一二三四五回,事出反常必有妖!说到底,咱们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不是吗?做朋友当兄弟当然没关系,但如果你要和他发展成另一种更亲密的关系,那就要三思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他是个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那你怎么办?你要做食物链底层那只更小的……金屋麻雀?”   卓婉气得打他,“我就不能指望你这张狗嘴能吐出花来!”   卓阳边躲边说:“反正我是担心你,所以提前给你提个醒,你是我姐,我不希望你伤心!”   “伤什么心!我又不喜欢他!”   卓阳长长哦了一声,满面不屑与怀疑。   要上山找尸体的是卓阳,结果疲累后嚷着提前下山的也是他,他和卓婉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车旁,路遥还不见踪影,正要给他打电话,路遥的号码先打过来了。   “玛丽!小久!你们沿着我刚刚的方向一直往下走,这儿有个农家院,叫蝴蝶谷,我在这儿找到卓铮青的线索了!”   卓婉和卓阳顿时抖擞精神,两个人健步如飞往山下蝴蝶谷赶,终于在农家院的大门口遇见路遥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卓阳直扑到路遥身前,抓着他肩膀问:“哪呢?被埋在哪了?”   路遥哭笑不得,“我才没那么傻真钻树林刨野地去了,我是拿着卓铮青的照片四处问人,本来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有人见到他,喏,就是这个小妹妹,说卓铮青前天就在她家院后的野地里画画,画的是她家散养的鸡鸭,画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去她们家吃了碗饭,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画画?”卓婉虽有预感,仍是惊讶,“他真的是来写生的?他离家出走到处飘荡,就是为了画画?”   “八九不离十吧。”路遥说,“曲蝶当时带我们去见舒老板,可能就是在暗示咱们卓铮青正在走舒老板的路,放弃一切,回归山林,寻找梦想。”   “……画画……”卓阳不可置信,“真是为了画画?就为了画画?你确定吗?”   路遥说:“这总比你幻想出来的那一种好吧?”   卓阳愣愣点头,随即摇摇头,又点点头。   路遥对身旁姑娘说:“你把给我的画给他们看看好吗?”   姑娘腼腆点头,把刚刚一直捏在手里的一本文件夹摊开来,露出夹在塑料袋里的几张小画片。画里果然是路遥所说的闲云鸡鸭图,卓婉看着这几张画,难以置信道:“……我从没见过他画任何东西……这些是他画的?”   姑娘郑重点头,“是他画的,画了整整一本,我无聊看了很久,让他送我两张,他就送了这几张给我,说是他觉得画最好的。”   卓婉抚摸画上已经干涸的色彩,轻声问:“可以送我一张吗?”   姑娘盯着她看,“他是你爸爸吗?”   卓婉点头。   姑娘说:“那这些全给你吧,在我这就是几张画,在你那,说不定它们就意义非凡了。”   尚且镇定的卓婉因为这句话,霎时酸了眼角,但她没哭,只感激地接过朴素的文件夹,紧紧抱在怀里。   开车下山时,卓婉和卓阳坐在后排一起埋头研究文件夹里的画,都想从画里琢磨出卓铮青的小心思,卓阳对艺术一窍不通,问路遥能不能做出鉴赏,路遥说这些画笔触粗糙笔法生涩颜色单调,更像初学者的作品,毫无灵性,更谈不上艺术审美。   卓阳说:“那他就为了画这个,放弃公司,不要我们,为艺术浪迹天涯去了?这也太任性了吧?”   卓婉好不容易从画里回神,猛拍额头,急道:“哎哟!我忘记问那女孩,她见到我爸时,我爸的身体状况如何!”   路遥笑道:“我替你问过了,她说看起来还不错,称不上活蹦乱跳,但也绝不是行尸走肉。”他说最后一句时,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卓阳。   卓阳抚着胸口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下高速后回到汀市,在车上饱睡一觉的卓阳醒来就问晚饭,卓婉说她没什么胃口,路遥便把车停在商场车库,带他们去楼上餐厅觅食。   进到一家中餐馆,趁路遥去上厕所,卓阳问卓婉,“你不问问他那个干妈究竟怎么回事?”   卓婉的注意力立即从画上回到现实,固执道:“不问!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也是,你问了,他就知道是我在搬弄是非。”卓阳用筷子撑住下巴,苦恼道,“要不下回我再遇到他打电话,试探试探?可我现在没住酒店,待不住时机啊。”   卓婉哼了一声,本来因为卓铮青渐好的心情随着脸上阴云密布,又迅速板结冷凝,宛如三尺寒冰。   路遥身心舒畅地回来时,立即敏锐察觉到这姐弟各怀心事,“你们怎么啦?”   卓阳在桌底下轻轻踢了卓婉一脚,却遭到卓婉十倍力道的反击,踹得整张桌子都震了震。   路遥眼疾手快扶住自己的碗筷,愕然地看着他们俩,随即笑道:“看来真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和我说说?”   卓婉不冷不热呛了句,“告诉你能有什么用?”   莫名其妙的路遥只能挠挠鼻子,“……冲我发什么脾气啊?”   卓阳嘿嘿笑,挥舞着筷子打圆场,“吃饭吃饭!”   ===   和路遥不欢而散回到姑姑家后,姚小梦给卓婉打电话,老生常谈地催他们姐弟回家,结果话未说两句,卓婉便破天荒地答应了。   不仅电话里的姚小梦愕然,就连旁边贴着耳朵偷听电话的卓阳也吓一跳,忙不迭夺走手机,和他妈道了晚安,匆匆挂断电话,扭头就去质问卓婉,“你什么情况?这就妥协回家了?”   “要不然呢?”卓婉仰面看了会儿天花板,直直栽倒在chuang上,“……我的家庭面临破碎,初恋毫无指望,我还能干什么?老爸如果真是为梦想离家出走,我们难不成还能把他绑回家,将他重新摁在公司董事长的那张椅子上吗……小久,我累了,我现在只想回家,呆在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chuang上,好好睡一觉。”   “别丧气啊!”卓阳爬到她身旁坐下,恶作剧地把她一头乱发全拨到脸上,笑得小奸巨猾,“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路遥吗?这会儿怎么又变成毫无指望的初恋了?况且人家路遥未必喜欢你啊。”   卓婉从乱发里瞪他一眼,“成年男女的暧昧即为恋。”   “哟呵!你这还自作主张把男方列入婚恋清单了?那要哪天谁向你不小心抛个媚眼,是不是就得非你不娶了?”   “小久同志,我警告你啊,我正伤心欲绝呢,再和我胡搅蛮缠,信不信当场血流漂杵。”   卓阳立即起身要逃,手机却响了,他看眼来电显示,奇怪地咦了一声。   卓婉拨开脸上的乱发,“谁呀?”   “我同学,一个平时根本没联系的同学。”卓阳边答边接通电话。   这通电话很短,因为离得近,卓婉隐约听见对方是个女生,打电话询问卓阳在哪儿,卓阳说在汀市,余后的便听不清楚。   等电话挂断后,卓婉翻了个身,敏锐嗅到八卦的味道,“谁啊?”   卓阳却蛮不在意,“我同学,她也在汀市,约我第二天出去玩。”   “你答应了?”   “答应了。”   “可我明天要回家了!”卓婉手脚并用地捶床,捶了几下又死鱼一样静止,接着桀桀怪笑起来,“呵呵,看来老天不让我回家。”   “……”卓阳看她神情仿佛看见一只饥渴的女鬼,他翻翻白眼,十分不走心地迎合,“对啊,万一路遥不是那么回事呢?那我不是造孽了?咱们多留两天,找个时机,不动神色,不费吹灰之力地弄清楚,还他清白!”   ===========   几乎每章都会要求删除敏感词:chuang上。   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我的男女主每章都在chuang上度过……/(ㄒoㄒ)/   ☆、第三十五章 初吻   卓阳的这位女同学姓陈名穗,据卓阳说是坐在班级第一排的好学生,还是学习委员兼语文课代表,平日极为乖巧听话,老师关注同学友爱,和卓阳此等身高稳固后排且相貌凶凶成绩平平的男生毫无交集。   “毫无交集,那她干嘛给你打电话,还约你出来玩?”在车里坐等陈穗的时候,卓婉揶揄卓阳。   卓阳坐在副驾驶座,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十分不自在,“我哪知道?不过她说她外婆住在这儿,她对这儿也熟悉,所以可以给咱们当导游,带咱们去八鹂溪玩。”   “你这位同学不知道你表哥我也是本地人,还是吃喝玩乐可以一条龙包办的当地恶霸吗?”被姑姑钦点地陪一日的老司机陈羽洲敲敲方向盘,笑道,“那天问你们想不想去哪儿玩,都说不去,现在倒好,弄得我这位地主没尽到地主之谊,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卓阳把手搭上陈羽洲的肩膀,笑嘻嘻道:“哪儿啊!”   陈羽洲懒得理他,转身看向后排默然良久的路遥,见他坐在卓婉身旁,那张光彩熠熠的脸即便不笑也总带着三分阳光七分朝气,且有问必答,是个与人真诚结交的快乐模样。陈羽洲涉世较深是个人精,看人的本事尤其不赖,和路遥谈话五分钟,笃交两小时,已是称兄道弟。   卓阳往车窗外的街头看,见到个女孩背着包东张西望,忙探手挥舞,“陈穗!”   车里剩下三个人也一起朝女孩好奇望去。   陈穗确实如卓阳所说,是个长相乖巧性格恬静的女孩,她一上车,就被八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顿时双颊绯红,再看后排上还坐着个比谁都好看的路遥,这脸立时更红了,“你……你们好……”   她显然没预料会有这么多人,讷讷碰了下卓阳的后肩,卓阳转过头来,后知后觉地开始介绍。   陈羽洲看他们少男少女羞涩无边情怀无限,憋着笑嘱咐各自系好安全带,向山林出发。   ===   到达八鹂溪风景区,陈羽洲做主直接避开游客最鼎沸的主峡谷,一路往上,熟门熟路地跑到处面积较小的清潭别墅,避免了盛夏暑天下人皮饺子的麻烦事。   在女浴室换衣服时,卓婉不好意思当着陈穗面换泳装,陈穗便找了个借口往前走,等卓婉迅速tuo光自己换好衣服,她自己也已换好泳衣,满面轻松自然地走回来,“卓姐,你要戴泳帽吗?”   “不戴,把头发扎起来就好。”   “我看你头发挺长,我这有多的发圈,你要吗?”   卓婉正愁自己只带了一个发圈,闻言高兴道:“你不需要吗?”   陈穗笑道:“我头发少,一个就够了。”   “那谢谢你了!帮大忙了!”   绑头发的时候,卓婉顺口问了她高考估分和志愿的事,才知道陈穗极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同校学妹。女生之间总能因为一些很简单的关联瞬间亲密,她们俩进浴室前还客客气气没什么交集,出来时已经手挽着手浑然亲密无间了。   可惜本来挺雀跃的卓婉,在门口见到只穿着条泳裤的路遥时,大脑登时当机,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也在路遥白花花的肉体上犹移不定,陷入想看不敢看,想晕不舍得晕的混乱心境。   “你……”   “你……”   他们俩同声开口,卓婉迅速低下头,路遥便笑着把话说完,“你的泳衣很漂亮。”   卓婉长相艳丽身材袅娜,意识形态却相当保守,新买的泳衣仍是深蓝连体运动款,只差在背面别个姓名条,就能直接出征运动会了。   路过的卓阳只瞥一眼,就拉着陈羽洲和陈穗速速远离,“路遥又要睁眼夸人了,快走快走,走慢了要被夸到天上去!”   “……”那两个人莫名其妙被拉走,留下卓婉往自己肩上披了条浴巾,垂着头不敢看路遥的脸,“……我其实不太会游泳。”   路遥笑道:“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清潭里搁浅着好几只竹排,供游客撑篙戏水,陈羽洲不感兴趣,自己跑进茶馆喝茶,卓阳便招呼其余人撑篙入水。   路遥和卓阳协作,共同撑了只竹排滑进水潭,卓婉和陈穗则蹲在中央。水渗过竹排浸湿卓婉的脚踝,她有些怕,牢牢抓紧自己的救生衣带子。   卓阳借机取笑,“这边的水不深,我刚才试过了,只到我脖子。”   卓婉忿忿不平,“到你脖子的水深,足够淹死我了。”   卓阳恶作剧心起,收起竹篙,笑着要往她们这边走,竹排重心不稳开始摇晃,卓婉吓得大叫,“你别过来!”   卓阳哈哈大笑,掬水洒向卓婉,卓婉抓紧竹排,吓得不敢反击。   路遥撑着竹篙回头,笑道:“小久,你别吓她。”   卓阳哦了一声,扑通跳进水潭,把自己当成发育过盛的锦鲤,围着竹排游来绕去会儿后,就往别处去了。   他们的竹排顺风而行,渐渐漂进其他游客的竹排间,好几副竹排挨着挤着,路遥想离开,费力撑了半天竹篙,却还是被夹进岸边死角。夹着她们的竹篙上的旅客是对中年男女,那女人等得不耐烦,想直接上岸,男人便让她踩着路遥这边往岸上爬。   女人和男人不由分说踩上路遥的竹排,竹排马上晃动剧烈,吓得卓婉和陈穗一起蹲下,动也不敢动。   路遥出声制止,“不要这样,太危险了!”   男人朗声笑道:“没事的,这边水又不深。”说着,他便托着女人往岸上爬,可女人一脚踩到岸上,离开时后脚惯性后蹬,男人身体一歪,直接掉进水里。   他一摔,竹排荡了两荡还不至倾斜,但路遥看出这男人真实想法,提着竹篙就想过来阻挡。   果然,落水的男人从水里钻出,攀上竹篙开始故意摇晃,距离他最近的卓婉吓得直接跌坐,后面的陈穗赶紧过来想拉住她。   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卓婉没两下就被晃到水里,连呼救都来不及。   路遥直接跳进水里,在那心思龌蹉的男人借故碰上卓婉之前,狠狠将其踹开,再扶着卓婉,让她踩稳潭底的地。   陈穗跪在竹排上,伸手来拉卓婉,担心道:“没事吧?”   卓婉摇头,要说话先吐出一口水,她也明白那男人是想借故揩油,越想越恶心,“我先上岸。”   潭水确实不深,卓婉踩着就能行走,可因为近岸,石头纷乱复杂,落水的卓婉往上爬时膝盖磕着岸边的尖石,疼得她嘶嘶抽气,有瞬间以为自己的腿不在了。   路遥跟着上岸后立即发现她受伤,细看,发现磕破了好大一块皮,正密密地往外渗着血。   “我带你去上药。”路遥高声唤回卓阳照顾陈穗,便扶着卓婉往清潭旁的茶馆去。   茶馆是栋木质双层小楼,一楼侧旁有个寂静无人的竹棚茶厅,往二楼去则是视野开阔的室内茶座,一般客人都选择上二楼喝茶,一楼便渐有荒废的迹象。路遥把卓婉扶到一楼一张长凳上坐下,自己蹬蹬蹬跑去储物柜拎来背包,他那黑色背包从未在卓婉面前打开过,卓婉只瞄一眼,便惊住了。   包里有一个方形的小收纳盒,里头有两板药片,两包冲剂,还有一小包纱布和一瓶消毒碘伏,此外还有一瓶卓婉不认识的小瓶子。   卓婉惊讶道:“你平时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吗?”   路遥正在用矿泉水给卓婉清洗伤口,头也不抬地解释,“那两板肠胃药是你上回吃过的,对你有效,冲剂是预防感冒的,其他是紧急处理伤口的。你和小久东奔西跑,备着这些东西我能放心些。”   “……你……”卓婉的喉咙有些涩,她定定神,干笑道,“你一直都这么细心吗?”   “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懒得弄这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路遥用纸巾擦干卓婉受伤的膝盖,给她涂上液体创口贴,这才满意道:“好了!你活动活动膝盖。”   卓婉动动膝盖,发现伤口微凉,确实不疼了。   路遥仍蹲在她面前,仰着脑袋笑吟吟的,显然也很满意。   茶棚外有一片茂密的竹林,一阵大风刮过,林叶耸动,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转瞬变得昏暗,远方不时伴有闷雷滚滚。   卓婉伸长脑袋往外看,“要下雨了。”   路遥收拾好背包,起身坐在她身旁,“如果下雨,咱们就在这边避会儿,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结果话音刚落,茶棚外就有豆大的雨稀里哗啦落下。   潭里玩水的人呼朋引伴,都就近躲到树林另一头的烧烤棚下,距离稍远的茶棚里就只有卓婉和路遥两个人。   周围雨幕不断,水声哗哗,他们坐在同一条木头长凳上,共同望着棚外的倾盆雨景。   “明明挺吵,我却觉得好安静。”卓婉笑道,“我这伤就像预兆似的,祸兮福所倚,至少咱们没淋到雨。”   “可咱们身上都是湿的。”路遥说,“这和淋雨有什么区别?”   卓婉甩起湿淋淋的头发,水珠溅到路遥脸上,被他摁着脑袋固定住,“别闹。”   卓婉嘿嘿地乐,“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只和你坐在这样的地方看这样的风景,咱们从认识开始,一直都是三个人。”   “我倒是想过。”   卓婉扭头笑看他,“你想过?什么时候?为什么?”   她裹着白色的浴巾,头发湿漉漉披散在肩头,皮肤白皙红唇微翘,最重要的是,她离他那么近,近得仿佛一倾身,他们的唇就能碰在一起,完成大自然赋予人类本能的某种仪式。   不知是棚外大雨乱人心智,还是眼前美色天生惑人,路遥盯着卓婉良久,久到自己情不自禁俯身吻住她的唇,犹如梦境,恍惚不可自知与自制。   在路遥靠近前,卓婉已有预感,可她没法动弹,路遥这个人是糖衣,他的脸又是蜜糖里最甜入骨髓的那一块,卓婉甚至有刹那不由自主闭上眼。   可惜很快,她的脑袋里响起卓阳的话。   卓阳说,你会伤心的。   卓婉蓦地睁开眼,用力推开路遥。路遥有些不知所措,刚要道歉,卓婉已经仓皇站起,跑出茶棚,冒雨去找卓阳和陈穗。   ☆、第三十六章 情场失意   大雨浇熄了大家玩乐的兴致,陈羽洲携一身茶香,如雨后谪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晃悠出来,只招呼一声,大家便欣然同意回程。   路上,卓婉和路遥各自沉默,对茶棚里的经过尤其闭口不提。   路遥十分懊悔,觉得自己se欲熏心冒犯了卓婉,卓婉则木着张脸,懊恼自己在没弄清楚路遥的态度和清白前如此轻忽,既丢人又轻浮,那不是她喜欢的自己。   回到市区,陈羽洲做东,带他们四人去饭店吃饭。   点完餐后,卓婉走出包厢要去卫生间,路遥犹豫片刻也跟出去,想逮住机会向她道歉,结果他前脚刚走,后面卓阳便搭着他肩膀跟上来,笑嘻嘻说:“我也要去厕所!”   路遥只能眼睁睁看着卓婉走进女卫生间,自己还被卓阳拉进男卫生间,胡乱洗了个手就想出去。   一走出男卫生间,路遥迎面碰见陈穗,陈穗看到他有些腼腆,只笑了笑没说话。   路遥微笑回应,要走,又折步回来,指着男卫生间的标志,满面疑惑。   陈穗捏着衣角,虽然头抬着,视线却不敢看卓阳的眼睛,“……我有些话想和卓阳说。”   路遥心中了然,想想卓阳该出来了,赶紧溜之大吉。   回到包厢,卓婉已经坐定在自己席上,正小口小口抿着一杯乌龙茶,她的眼始终没正眼瞧过路遥,这态度,让路遥格外忐忑。   陈羽洲却没察觉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你不是和小久一起的吗?”   路遥哦了一声,“陈穗找小久有事,我就先回来了。”   陈羽洲嘿嘿一笑,“她的事十有八九是情事。不过陈穗也挺好,看着就乖巧懂事识大体,就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上小久这么个中二少年,我以为她应该更喜欢那种早熟稳重的男孩子。”   路遥笑了笑,不去评论他人是非,他又去看卓婉,想和她说话,可卓婉仍是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手里的乌龙茶。   他能感觉到卓婉在生气,且隐约意识到卓婉气恼的理由和他自以为是的那点有所差距,可具体差在哪儿,他完全想不明白。   十多分钟后,卓阳和陈穗一起走进包厢,两个人的神情都很微妙,却各自强作若无其事地吃饭。   席间,路遥几次想向卓阳打探卓婉是不是有烦恼的心事,可卓阳全程心不在焉,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路遥无奈,想直接问卓婉,可卓婉有心回避,他发过去的几条信息都石沉大海,这让他抓襟见肘,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愁肠百结,差点消化不良。   饭后,按照路程远近,陈羽洲先把陈穗送回家,一行人才接着去路遥居住的酒店。   陈穗离开前恋恋不舍看了卓阳数眼,全被车上人看在眼里,陈羽洲便迫不及待取笑卓阳,“你这位女同学对你情深似海啊。”   “别胡说八道。”卓阳板着脸,硬邦邦挤在副驾驶座,满脸不开心。   “有女同学向你告白,你生什么气?”陈羽洲问,“难不成你嫌人家不漂亮?”   “我是像你这种以貌取人,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的人吗?”卓阳努努嘴,见陈羽洲还想埋汰自己,赶紧警告,“再说我闲话别怪我去姑姑面前公开你的朋友圈啊!全是你把姑姑屏蔽掉的那些分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看姑姑不打断你的腿!”   “行行,我投降!小兔崽子没良心!”陈羽洲打趣他不成,又去看后座的卓婉,见她也是眉目冷凝,再瞧路遥,呵,也是个愁眉苦脸的模样。   得,一车三人各怀心事,只剩下个全无烦恼的陈羽洲,自言自语说了几句笑话,无人回应后就乖觉地闭上嘴,安安静静当他的老司机。   ===   但凡智商在线的都看出了今晚陈穗八成是向卓阳倾情告白了,可少年人卓阳拒绝谈论此事,看他神情,也是震惊茫然大于惊喜,整个人半懵半醒,比起告白,倒更像是被人蒙住脑袋拧了把屁股,也不知算挨打还是占便宜,十分为难。   一整晚没和卓婉正经说上话的路遥回酒店后,思来想去,几次三番联系卓婉都没回音,他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转而给卓阳打电话了。   结果卓阳也是屡屡不接电话,直到临睡前,他才给路遥回了个电话。   “你怎么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啊?”卓阳说,“我刚刚一直在我姐房间,没听到电话。”   路遥心说你要看看你姐的手机只会发现我给她打了更多电话,既然卓阳提到卓婉,他顺势就要开口询问卓婉相关,结果卓阳快他一步问:“路遥,你说我要不要接受陈穗啊?”   路遥一怔,下意识反问:“你喜欢她吗?”   卓阳的声音听起来很烦恼,“我姐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路遥听到卓婉两个字,刹那间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变柔软而不自知,“你怎么回答她的?”   卓阳说:“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喜欢过谁,不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感觉。”   “不喜欢就别答应,害人害己。”   “我明白,所以在饭馆她和我说的时候我就拒绝了,可她说我既然不讨厌她,又没喜欢的人,就应该给她一个机会。”卓阳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她说她喜欢了我三年……三年啊,整个高中,可我怎么就从没察觉过呢?我和她好像没说过几句话吧?”   对路遥充分信赖的卓阳打开话匣子后便滔滔不绝,“她说高一军训那年她中暑昏倒过,教官让我背她去医务室,这事她要不提我都忘记了,她说她就是那时起对我改观并开始注意我,可我完全没察觉身边有个女生在注意我啊,她未免隐藏得太好了吧?你说她们女生怎么能对这些小事念念不忘还历久弥新呢?她连我当时穿着什么鞋都记得,我的天,这也太恐怖了吧?”   “你觉得人家女孩记着你当初穿的鞋,是一件恐怖的事?”路遥哭笑不得,已经开始感同身受地同情起陈穗。   “……呃我不该这么说。”卓阳顿了顿,问路遥,“你一定被很多女孩喜欢过吧,那你应该经验很丰富吧?怎么样?你都怎么处理这种感觉的?”   路遥笑道:“这没有可比性。”   “也对。”   路遥又笑,“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卓阳好奇道:“你想要什么?”   路遥不假思索道:“我想要一个能和我组建家庭的女孩。”   “废话!哪个女孩不能和你组建家庭?你这要求未免太低了吧?”   “不低啊。”路遥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因为我想要的家庭,必须和我父母带给我的那个家不一样,是要更适合我的,而组建家庭的前提条件,是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最美的婚姻必然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   “……你不如直说你想以结婚为前提谈恋爱算了。”   “那是肯定的啊。”路遥的笑声听上去格外爽然,“别看我这样,我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男人,一旦我找到我自己的家,我会誓死守护它。”   “是是是,你这面若桃花心如磐石的大丈夫伟男人!”卓阳哀嚎一声,“我呢!我怎么办啊!我现在很矛盾很焦虑啊!你在守护你的家之前,能不能抽空也守护我一下啊!”   “……”路遥默然,他能理解卓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爱情的不知所措,也知道现在和卓阳说旁的,都只会是鸡同鸭讲的效果,他劝了两句,让卓阳深思,便挂断电话。   可电话一挂回到现实,他猛地想起卓婉,也哀嚎一声,气得要去捶枕头,“我还指望你守护一下我呢!”   他振作精神,再给卓婉打电话,卓婉的手机却开始占线,不知在和谁通话。   ☆、第三十七章 母亲的烦恼   卓婉通电话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亲妈姚小梦女士。   今晚的电话,姚小梦照旧催他们回家,本以为倔强的女儿仍会咬紧牙关不松口,谁料她不过老话重提两句,卓婉便答应下来。   “……你最近改走阳奉阴违路线了吗?”作为卓婉的亲妈,姚小梦反而开始警惕,“你是不是在盘算着什么?想先瞒过我,好去做什么事情吗?”   “……你想太多了。”卓婉趴在chuang上,手指沿着床套上的海棠花刺绣,无精打采地摸来摸去,“游子思乡情怯,有什么不对的?”   姚小梦听出她情绪低落,认真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在那儿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卓婉翻了个身,仰面盯着天花板,“爸爸离家出走后,我就没开心过。”   姚小梦沉默半晌,犹豫着问:“……婉婉,如果没有爸爸,只有妈妈,难道不行吗?你和小久都这么大了,不是非要爸爸不可的。”   “怎么可能不要爸爸?”萦绕在卓婉心底的少女情事瞬间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猛地坐起,心里凉飕飕裹着寒霜冒出卓阳那个恐怖的猜测,“……妈,爸爸的离家出走,你一定知道什么,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姚小梦莫名其妙道:“我能知道什么?”   “如果不是知道什么内情,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报警?”   “他是自己离家出走又不是被谁坑蒙拐骗,离开前连财产都处置妥当,这心意还不坚决吗?不涉财不涉险,就算报警把他找回来,除非咱们把他五花大绑,否则他还是会走,这样的报警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多等些时间,如果他回心转意自己回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当没这回事,你爷爷奶奶姑姑那儿不也少份担心?至于你们一直怪我不和你们说清楚,让你们彻底明白你们的父亲是个对家庭没有责任感的男人,让你们清楚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方,你们就能痛快了?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卓婉头一回听到姚小梦对卓铮青离家出走的解释与说辞,她着急地辩解,“爸爸不是没责任感的人!他也没有抛弃我们!他只是……他只是……”   “只是什么?”   卓婉犹豫忐忑地说出口,“……只是想画画……”   姚小梦十分茫然,静了两秒才不确定地问:“画画?你们小时候上美术课的那个画画?”   “对……”卓婉把三千烦恼丝挠乱成个蓬乱狮子头,即便了解了卓铮青的过去,仍是忍不住为真相感到沮丧,也对姚小梦感到心虚,“我们找到爸爸的老同学了解过,爸爸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很喜欢很喜欢,可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隐忍到现在,大概终于想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吧……其实……”   “荒唐!”姚小梦不等她说完便厉声呵斥,“就为了画画?画什么?他以为自己是梵高再世吗?他能画什么画?他画画能赚钱吗?能养家糊口吗?他为了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公司离家出走抛弃你们和我……他会画画吗?画画?呵……我去……我他妈……我宁愿他在外头养个人我还觉得现实点!结果我和我的小孩就输给了这玩意儿?画画?画画!这还叫有责任感?他的责任感是只给了他自己是吗?”   “妈你别生气……”卓婉听姚小梦在电话那头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呼小叫,自己只能无意识缩成一团,无力地安慰,“……爸爸不会抛弃我们的!”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只剩姚小梦粗嘎的喘气声,许久之后,冷静下来的姚小梦虚弱反问:“怎么不会?他不是已经抛弃你们,抛弃我了吗?偌大一个家,偌大一个公司,他不是早就全抛弃了吗?”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他一定有他的想法,只是我们暂时体会不到,就像……就像……妈妈,难道你都没有穷尽毕生都想努力做到的事吗?那是种梦想。”   “有啊。”   卓婉握紧手机,屏住呼吸,“……是什么?”   姚小梦的声音很低沉,是成年人受到重创后竭力压制的痛苦,已经没了宣泄的劲,那就平淡地面对,“……婉婉,妈妈还有工作要忙,你早点睡,晚安。”   卓婉抓着被挂断的手机发了半天愣,直到卓阳进来问她怎么了,她才讷讷地说:“小久,我们回家去吧。”   卓阳奇怪,“为什么?”   “我觉得妈妈的精神状态不好。”卓婉愧疚道,“一直以来,我们把对爸爸离家出走的怨气迁怒在妈妈身上,忽视了这段时间里,妈妈其实才是最需要我们陪伴和帮助的那一个。”   “回去可以……”卓阳问,“那路遥呢?他怎么办?”   “……”提起路遥,卓婉的烦恼又多了厚厚一层,宛如雪上加霜,让她不堪应对。   卓阳见她不说话,便自行决定道:“他为了我们留在这儿,我们总不能不声不响就走吧,真要走,明天和他好好告别,我也要和我同学说一声才好。”   ===   卓婉是个不喜欢声张的性格,可卓阳坚持请一桌散伙饭,她猜测十七岁的卓阳大概是想和陈穗来一场郑重其事的道别,她对陈穗一直很有好感,可惜自顾不暇,对她即将面临的忧愁便眼睁睁的束手无策。   他们在当地酒楼订好包间,吃好喝好后可以直接唱歌玩耍。当晚,路遥来了,陈穗来了,陈羽洲自然也是要凑这个热闹的,那四个人各怀鬼胎心事重重,衬得陈羽洲最是轻松自在,给几个人各自满酒后一干为敬,十分豪气。   除去陈穗羞涩地说她不会喝酒,其他人都象征性喝了几口。   一顿散伙饭吃到九成,卓阳举着酒杯站起来,大义凛然说明回家的意向,他像模像样地说这趟旅程要感谢很多人,其中最感谢的就是路遥。   路遥极其吃惊,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卓婉,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必然横亘了个天大误会,否则卓婉不至于如此避他如蛇蝎,迫不及待想要远离。   可到底为什么呢?   其实混乱的卓婉自己也没理清楚心事,她满脑子全是卓铮青和姚小梦,耳旁偶尔还能响起姑姑那些意味深长的话,搅得她心烦意乱。路遥呢?可怜的路遥在此时反而成了最不显眼的那个,什么误会,什么清白,明明一句话能问清楚的事,她却已经没心思深究了。   家都要没了,这是谈恋爱的时候吗?   路遥再顾不得其他,想起身和卓婉谈谈,可卓阳比他更快地拉住了隔壁陈穗的胳膊,对她说:“你和我出来,咱们谈谈。”   陈羽洲起哄地笑了,陈穗红着脸和卓阳走出包间,路遥等他们走出去,又想和卓婉说话,结果不识时务的陈羽洲先挨近卓婉,八卦地笑,“姐,咱们去偷听小久要说什么吧?”   卓婉瞥眼路遥,“你带他去吧。”   “啊?”路遥未来得及拒绝,陈羽洲已经兴致盎然地跑来撺掇路遥,拉着他往门上贴。   路遥无奈至极,心说眼下确实也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卓阳和陈穗就站在门外说话,门的隔音效果本来就不佳,陈羽洲又悄悄拉开一条缝,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便清清楚楚传进来。   从门缝里看出去,卓阳的背影把陈穗挡得严严实实,因此他们谁也看不见那两人的表情,只听见卓阳说:“我考虑清楚了,我虽然不排斥你,和你相处得也挺开心,可我知道你想要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抱歉我给不了你,也不想勉强自己去接受你,这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被挡住的陈穗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听得出失望之中仍强颜欢笑,“我听你说第一个字时,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尾,可能你真的没发现,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吧?”她短促地僵笑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没关系,我能接受这个答案,我本来……本来也是不想在毕业分别的时候留有遗憾……总之,谢谢你。”   卓阳点点头,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挠挠脑袋颇为踟蹰。   陈穗轻声说:“我们进去吧。”   陈羽洲赶紧掩好门,拉着路遥蹑手蹑脚回到位置坐好。   路遥去看卓婉,发现她面前的红酒已经空瓶大半,他吓一跳,起身问她,“都是你喝的?”   卓婉瞟了他一眼,没开口,眼神却已经迷离起来。   路遥简直要被卓婉折磨死了,他气鼓鼓地没收走红酒,换了瓶石榴汁摆在她面前,“要喝就喝这个。”   卓婉果然立即给自己倒了杯石榴汁,动作之麻溜,能把路遥气笑。   ☆、第三十八章 两面少女   那边陈穗和卓阳回到包间,陈穗尽管强自泰然,面上也带着笑,但她的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就连一直婉拒不喝的酒也悄然饮尽小半杯。   卓阳也尴尬,如坐针毡呆了半会,就腆着脸挨到卓婉身边,不停和她说话,以分散自己焦灼的心神。   卓婉酒劲正上头,扶着脑袋意识昏沉,卓阳在她耳边每多说一句话,她就觉得脑袋里的蚊子轰轰鸣鸣似又多组了只千军万马,只恨自己没有一副兜天的电蚊拍,可以将这些家伙一网打尽。   路遥隔着几人座看向那对姐弟,既无奈又好笑。   很“识相”的陈穗并未久留,在最后两道菜上桌后,她说家里临时有事找自己,便笑着向众人告辞,“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玩。”   傻子也能听出这是托词,故而陈羽洲也只是客气地挽留两声,便在桌下猛蹬了卓阳一脚,让他送陈穗下楼打车。   那两个欲语还休初恋未遂的年轻人先后离开,剩余三人也都没什么吃喝的兴致,陈羽洲召来服务生撤走饭桌,便领着卓婉开始唱歌。   这对表姐弟都没什么音乐天赋,全靠本能和嚎叫地把一首歌撕碎唱完,路遥简直不忍耳闻,几次在魔音穿耳之际痛苦地想遁地逃走。   这期间,卓婉又趁路遥不注意喝了酒,路遥发现后是真的生了气,却只对陈羽洲发火,“你怎么不阻止她?”   陈羽洲无辜道:“有外人在我也不会让她喝,但这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她想喝就让她喝嘛。”他虽然举着麦克风搭上路遥的肩,说话时却还是识趣地挪开话筒,压低声道,“况且我姐心情不好,需要借酒消愁。”   路遥看向卓婉,眉间忧聚。   陈羽洲又拍拍路遥的肩,笑道:“其实我觉得,你也需要喝些酒,别人喝酒是为了消愁,你么,倒是可以壮胆。”   路遥侧头盯着陈羽洲,后者摇头摆尾嘿嘿笑了会儿,又蹿到旁边沙发上,嘶吼着开始下一首本该抒情的歌。   借酒消愁的卓婉很快便喝醉了,她靠在沙发上,脑袋渐渐垂到胸口,呼吸声均匀沉重,意识开始远离肉身。   路遥无奈至极,扶着她让她横躺在沙发上,他今天只穿了件短袖T恤,找不到外衣给卓婉遮盖保暖,便去调包间里的空调。   谁想陈羽洲笑吟吟看他忙完一切,举着麦克风突然吼了一嗓子,“路遥,你喜欢我姐吗?”   路遥被这大嗓门吓一跳,回头见卓婉未醒,轻松口气,才瞪向陈羽洲,“把你那话筒关了再说话!”   陈羽洲跳开一步,举着麦克风又问:“你先回答我。”   路遥不假思索地承认,“我确实喜欢她。”   “为什么?因为我姐漂亮吗?”   “这世上年轻貌美的女性有很多,可像她这样不仅外表漂亮,内心还有蓬勃纯粹生命力的,就不多了。”   “即便不多,也不会只有我姐一个吧。”   “我的心很小,装一个人足矣。”   陈羽洲笑了,“可你们连彼此真名都不知道。”   “那只是一个游戏。”路遥耸耸肩,“所有真相被揭露的时刻,都需要一个契机。”   “可惜了。”陈羽洲走到路遥身前,痛心道,“你虽然很好,但你不是我姐的理想型。”   在此之前,路遥全部的沉着冷静与客观都被这晴天霹雳的一句话冲击得荡然无存,他瞪圆眼睛,迷茫地啊了一声。   陈羽洲噗嗤一笑,用麦克风指着沙发上呼呼睡得正香的卓婉说:“我姐的理想型和你相距甚远啊!她喜欢的是成熟稳重,最好经历过人世沉浮沧桑的,美貌大叔!”   大叔两个字被他故意着重咬字,就是为了恶作剧地欣赏路遥此刻脸上的震惊,“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问卓阳,他也知道的。”   路遥受挫到结巴,“……大大大叔?为什么是大叔?”   “花季少女迷恋成熟型男,这也挺正常的。可能也和我舅舅很少陪在他们身边有关吧,某种父爱的心理缺失?我也不是很清楚。”陈羽洲上下扫了遍路遥,笑得十分奸邪,“像你这样的美少年,距离我姐的标准,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路遥重重坐回沙发,两手托着腮帮,陷入人生境遇的极大忧思。   他好像明白卓婉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生气了。   如果卓婉根本没喜欢过他,那在她眼里,他和那些看上她美色一心只想占便宜的猥琐男有何区别?   卓阳送完陈穗回来,见到的就是个愁云惨雾的路遥,和一脸诡猾笑意的陈羽洲,以及中间睡得人事不省的卓婉,他挠挠后脑勺,皱眉道:“这什么情况……日本鬼子要来扫荡了吗?”   没人回答他,路遥愁的,陈羽洲乐的。   陈羽洲想起陈穗离开时的脸色,惊问他的傻弟弟,“你怎么不把女生送到家再回来?”   “她不让送,说她还有别的地方想去,我就自己上来了。”卓阳也是心大,当即接过另一个麦克风,继续发扬家族灵魂歌者的血脉传统,呜啦啦哇呀呀嚎了许久,直嚎到卓婉捂着耳朵悠悠转醒,从沙发那头滚到这头,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卓婉醒来,环顾四周没见到陈穗,奇怪道:“陈穗呢?”   一直坐在她身旁默默发呆的路遥回答道:“她先走了。”   迷瞪瞪的卓婉忘记了自己正和路遥闹别扭,“她有事吗?”   “卓阳拒绝了她,她意兴阑珊,就先走了。”   卓婉静了会儿,摁着脑袋皱眉,“你们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走?她走多久了?”   路遥想了想,“一个小时了吧。”   卓婉立即问卓阳,“这么晚,你打电话确认过她到家了吗?”   卓阳茫然摇头,“没,我不好意思。”   “那你把号码给我,我来问。”卓婉拨打陈穗手机,打了两次都无人接听,她开始着急,想问陈穗奶奶家的联系方式,这边又没一个人有,“她不接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久,你记下出租车车牌了吗?”   卓阳傻眼,“……我忘了……”   卓婉跳起来就要追着他揍,“你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枉顾她的安危啊!陈穗比你还像书呆子,一看就没什么社会经验,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你担当不起,咱们全部人都担当不起!”   包间里一时鸡飞狗跳,路遥拦下卓婉,陈羽洲截住卓阳,战况平息,陈羽洲说:“别急,我找人打听打听。”   陈地头蛇果然开始打电话发消息,半个多小时后,他把手机递过来,眼神诡异,“她应该是去了这个地方。”   其余三人一起挤过来,见手机上是一张灯光昏暗的室内照,照片里有张侧脸确实像极陈穗。   “这是哪儿?”卓婉问。   陈羽洲高深莫测地笑了,“这啊?这是本地一家酒吧。”   ===   陈穗和他们虽相处不长,却因为低调温婉的性格受到众人一致欢迎,其中以卓婉尤甚。   她一直很喜欢温柔和气又心念坚定的女孩子,或者说她喜爱所有此类的人,不管男女老少。   听说陈穗去了酒吧,包间里四个人各自露出不同表情。   卓阳显然松了口气,陈羽洲则若有所思,路遥不甚在意,卓婉却担心陈穗情场失意买醉出事,要求大家一起去找她。   对此提议第一个响应的人竟然是陈羽洲,他兴致勃勃叫来一辆车,带着三个人迅速奔赴酒吧,生怕去晚了陈穗便自行离开。可是到达酒吧后,原先预想的纯情醉鬼陈穗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位坐在舞台上曼声歌唱的艳容女孩。   五色华灯在陈穗身上流转不歇,将她的亮片眼影和深粗眼线照得闪烁迷离,她那两瓣时常因为害羞而微抿的嘴唇此刻也涂抹了层厚厚的血色红膏,吟唱张合间宛如耀眼诱人的果实,曼妙无情地吸引周遭人迫切的目光。   没有人能把眼前红玫瑰一样的陈穗和过去白芙蓉般的陈穗重叠在一起。   卓婉盯着台上的陈穗看了半晌,拍拍脑门问路遥,“……这太玄幻了,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路遥说:“……我保证你和我一样清醒。”   卓婉转头去看卓阳,见卓阳全程傻张着嘴,宛如智障,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完了,这世道实在过于复杂,凶神恶煞的可能是小白兔,纯洁无害的倒有可能是大灰狼……刷新三观啊。”   站在他们身后的陈羽洲嘿嘿嘿笑得异常开心,“小白兔不是小白兔,大灰狼也不是大灰狼,生活就是这样才有趣啊。”   ☆、第三十九章 理想型   舞台上陈穗唱完一首歌,台下掌声雷动叫好不绝,刚被卓家三姐弟的嚎啕折磨一晚的路遥也深刻感悟到了音乐对人性情操陶冶的重要性,不由自主跟着鼓掌。他一鼓掌,酒劲未散的卓婉也傻傻跟着拍手,再旁边,卓阳也无知无觉举起手,啪啪啪鼓起掌。   陈羽洲看着这三人像海豹一样列队拍手,越瞧越有趣,简直和舞台上的陈穗一样有趣。   陈穗微一欠身,从台上下来,附近立即有等候多时的男人送来鲜花和美酒,陈穗像是习以为常,接过玫瑰拒绝美酒后,轻松恣意地翘腿坐到吧台前,向熟识的酒保要了杯酒,一口接一口无聊地喝进肚子,期间不少男人上前搭讪,陈穗总是三言两语笑着打发,既没见她被纠缠,也不见她惹恼过谁。   卓婉他们在暗处观察片刻,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陈穗已经兵来将挡喝了许多酒,可她还是双目清明毫无醉态,看似热闹却孤独地执守于吧台一角,做她孤芳自赏的夜昙花。   路遥若有所思地撞撞卓阳,“她像是这里的常客,一点也不像来奶奶家过暑假的小女生啊。”   卓阳自己也未回过神,“我哪知道这又是哪路牛鬼蛇神。”   旁边陈羽洲暗自数了数,笑道:“别的不说,她酒量真好。”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陈穗在他们面前推脱不会喝酒的乖巧模样。   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一直给陈穗递酒的酒保得了空,站到陈穗面前与她说话,虽然距离太远听不清,但他们都可以清楚看见陈穗脸上自在的笑。   卓阳越看越不是滋味,拉着大家就要走,“知道她不会有事就好了,咱们走吧!”   陈羽洲却岿然不动,“在这种地方,她竟然混得这么如鱼得水,不简单啊。小久,她真是你们学校的优等生?老师眼里的乖乖牌?”   “在我们学校肯定是,但隔开十万八千里后,我看她就不大是了。”卓阳哼了一声,极不痛快,“装模作样,真没意思。”   “我倒觉得很有意思。”陈羽洲绕过卓阳,径直朝陈穗走去,“我本来对她没什么印象,现在却印象深刻,走吧,我们去看看双面少女被揭穿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卓阳不愿过去,陈羽洲反身拉住他胳膊,不由分说往吧台前带。卓婉和路遥相视一眼,只能一起跟上。   他们四个穿过舞动的人群来到陈穗身后,陈羽洲轻拍少女的肩,陈穗漫不经心回头,见到陈羽洲先是一愣,随后瞧见他身后面如寒霜的卓阳,原先泰然自若的神情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差点一个后仰,四仰八叉跌到高脚凳下。   陈羽洲眼疾手快扶住她,也不和她提她装纯卖乖的事,只笑嘻嘻不怀好意道:“你看起来挺能喝,我和你喝几杯怎么样?”   “啊?”陈穗手足无措,想看卓阳又不敢看,眼珠子飞来瞟去,半天没个定点,“啊,哦,好……”   陈羽洲招来酒保,一杯一杯要和陈穗喝。   陈穗根本不敢抵抗,原先应付男人的不卑不亢面对卓阳只剩下被剥了皮的心虚和忐忑,她时不时偷瞄一眼卓阳,唉声叹气,愁苦连天,要不是身处公众场合,她简直要捶胸顿足,就地滚个百十来圈,才能消心头之困窘。   卓阳也满脸悻悻,看不下去陈穗和陈羽洲喝酒,索性跑到舞台前听人唱歌,不理任何人。   卓婉不放心,赶紧跟过去陪他,“你不是说不喜欢她吗?既然已经拒绝人家了,现在干嘛还一个人生闷气。”   “我没生闷气。”   卓婉斜睨自己的弟弟,“这还不叫生闷气?”她撞撞他,笑道,“难不成是吃醋?嫉妒?她本来就不错,你不喜欢,当然会有别人喜欢。”   卓阳一扭肩,把卓婉顶了回去,闷闷不乐道:“我没吃醋,也没嫉妒,我只是不喜欢被骗。你说她好好一个女生,学什么不好,要学别人里外两幅面孔呢?就不能表里如一吗?”   卓婉揶揄道:“兰兰倒是表里如一,你喜欢吗?”   “去!那是两码事,别妄图混淆视听。”卓阳忿忿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卓婉嘿嘿一顿笑,末了拍拍卓阳厚实健壮的肩,笑得意味深长,“她在你面前是那副面孔,说不定以为你就喜欢那副面孔的女孩呢?我想想,你过去不总说你的理想型是温婉和煦的女孩吗?千万不能像妈妈,也不能像我,她给的,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不对!”卓阳说,“没有人能伪装一辈子!”   卓婉收起脸上的笑,“爸爸可不就伪装了一辈子吗?谁也不懂他。”   “所以最终他受不了,离家出走了啊。”卓阳说,“与其将来互相责怪伤害,当然是从一开始就坦诚相待的好。”   卓婉叹了口气,想起卓铮青的那两幅小鸡逐食图,心有戚戚。   又一位歌者下台后,舞台上新登了位男歌手,这歌手三十有余,五官俊朗身形挺拔,穿着灰棉T恤深蓝牛仔裤,即便坐着也看得出身材管理相当不错,是个气质不俗有型有款的帅大叔。   帅大叔啊啊试了话筒,开始唱歌,他唱的是首民谣,韵律悠扬歌词有趣,加上他性感成熟的醇厚嗓音,一曲未毕已赢得台下无数关注。   卓婉听得尤其认真,整个人安安静静的,连身后路遥递过来的椅子都忘记坐下。   卓阳酸溜溜地说:“唱得比陈穗好听多了。”   卓婉附和,“是好听,真好听。”   正要招呼服务生上水果饮料的路遥闻言,再抬头看台上这位成熟沧桑的英俊大叔,心中警铃呼啦啦响了个天翻地覆,他立即掰过卓婉的肩膀,让她面朝台下眼不见为净,“咱们回去吧!”   “为什么?”卓婉要回头,路遥更用力地将她固定住,“回去吧!”   卓婉奇怪道:“可我想听他唱完这首歌。”   路遥急道:“也没多好听,你喜欢听歌,下回我们去听演唱会好不好?”   卓婉狐疑地盯着路遥,越看越觉得他可疑,想想他的“干妈”,再想想陈穗的“欺瞒”,新“仇”旧“恨”搅和在一起,她觉得路遥简直就是个移动的秘库,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你在怕什么?”   “我……我没怕啊。”路遥无意识眨了下眼睛。   卓婉更怀疑了,她拉开路遥的手,转身瞪大眼朝台上看,但她看的不是唱歌的帅大叔,而是各个角落里隐藏的人形和面孔——她想找出路遥不敢让她看见的东西。   路遥懊恼地坐下来,扶着脑门叹气,“完了完了……”   卓阳凑过来,关心道:“哪完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路遥垂头丧气,“我还没弄明白你姐误会了我什么,她眨眼就遇上了她的理想型,天要亡我啊。”   卓阳茫然,“怎么又多出个理想型了?”   路遥痛心疾首地指指台上,“成熟稳重沧桑富有魅力的文艺老青年啊,天呐,居然还是个酒吧唱民谣的,简直自带buff……唉,小久,你说我现在学唱歌,还有机会抢救吗?”   卓阳一开始没听明白,可他看看路遥,再看看卓婉,在这样的场景与心境下,突然福至心灵,悟了,随即把卓婉刚刚扣给他的帽子扣给路遥,“你在吃醋!”   路遥说:“……我没吃醋。”   卓阳嘿嘿笑了,陈穗带给他的打击被另一种注意力取代,变得没那么沉闷难受了,“你没吃醋,那我现在就去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卓阳腿长,路遥没拉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跑上舞台对一曲终结的帅大叔煽风点火。   路遥感觉自己要被这对姐弟折磨疯了。   卓阳很快跑回来,喜滋滋地对路遥和卓婉说:“我知道了,他叫贾谭星。”   卓婉不明所以。   路遥扶额摇头,“白眼狼啊白眼狼!”   贾谭星唱完歌,在众人的掌声中走下台,但他没有独自离开,而是笔直走向舞台前卓婉他们这一桌。路遥登时警戒地盯着他,可贾谭星看也不看他,只走向卓婉,单臂撑在桌台上,微微侧身冲她笑,“你弟弟说你很欣赏我,想和我聊聊天。”   卓婉莫名其妙地看向卓阳,终于明白卓阳刚刚突然蹿上台是做了什么恶作剧,“我……”   “他还说你很害羞,让我要多主动。”贾谭星已经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十分自然地要和卓婉亲切交谈。   卓婉尴尬地陪笑,想找卓阳算账,卓阳已经悄悄溜到远远另一边,打也打不着,骂也骂不到。卓婉又去看路遥,路遥虽没跑,却气呼呼侧对着她,把桌上一碟花生一一捏碎,挑出花生又不吃,居然还整整齐齐排在桌子上。   无助的卓婉只得和贾谭星寒暄,好在贾谭星谈吐不凡,即便卓婉不怎么说话,他也能引导着从宇宙里的星星聊到自然界的猩猩,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模样。   旁听的路遥哼到不知第几声,花生捏光了,转而将目标对准另一碟的瓜子。   咔,咔,咔。   也不知道他把这些瓜子当成了谁的脑袋。   ☆、第四十章 两情相悦   就在贾谭星即将打开宇宙另一篇章的时候,姑姑的电话打到了卓婉手机上,卓婉如蒙大赦,和贾谭星示意她要去接这个至关重要的电话,便匆匆离开位置,往音量较小的卫生间跑去。   路遥丢掉满桌花生瓜子,也跟了过去。   姑姑的来电显然是为询问他们的去向,得知他们几个都老老实实呆在汀市,她显然松了口气,在挂断电话前,她一本正经地交代卓婉哪也不要去,玩完就和两个弟弟回家来。   卓婉乖巧地答应后挂断电话,一转身撞见被走廊青蓝灯光照得面目森森的路遥,吓得直抚胸口,“你干什么?”   路遥靠着墙壁,十指在身前纠缠得密不可分,说话声音轻轻低低的,像个活久见的小媳妇,“……玛丽,你不要和那个贾谭星聊天……”   “为什么?”   路遥的头垂得更低,“……你干嘛要和一个老男人牵扯上关系,谁知道他婚姻关系怎么样,私生活是不是很混乱。”   这些话本来只是路遥醋海翻腾后激起的一点埋怨之词,没想到却刺激中了卓婉近日某根敏感的神经,以至刚刚还有些想笑的卓婉顿时耷拉下脸,冷冷说:“我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在意年龄?”   “我当然在意了……你这么小,他年纪那么大……”   “可是你也不大!”   路遥没听明白,一时茫然,“……我当然不大了。”   卓婉却说:“那你还管我干什么?”   “什么?”路遥不能理解卓婉的逻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卓婉也是气鼓鼓的,她身体里未消除的那些酒意像涨潮的海,眨眼漫过海岸,她不想再和路遥捉迷藏了,如果明天注定要回家,那么此刻,她需要给自己,也给路遥一个交代。   “虽然咱们从一开始彼此约定不探究隐私,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和小久的背景你也应该摸得八九不离十,但你呢?你又是个什么样的背景身份?你从没和你口中的父母有过联系,可你夜里又经常给另一个女人打电话,她是你干妈?什么样的干妈?如果这些都只是你的私密,那在分道扬镳之前我绝对不会过问一个字,可昨天在茶棚里,你又为什么要亲我?你亲我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你不觉得这事很荒唐吗?我非常不喜欢被人欺骗,我讨厌这样……”   路遥突然开口,“你很可爱。”   卓婉愣住,“什么?”   “你问我,昨天在茶棚里,我情不自禁亲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路遥无比坦诚,“我在想,玛丽怎么会这么可爱。”   卓婉蓦地红了脸,“你……你别……我跟你说我不吃你这一套!”   路遥笑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总算知道你这两天到底在想什么了,是我疏忽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多疑的人,却没及时纠正这种误会。”他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备注“干妈”的电话号码,展示给卓婉看,“我的旧手机落在南莱岛的海里,这个手机里没有我家人的照片,只有通讯录被备份过来了,任何时候我都欢迎你了解我的家庭背景,而且我的家庭一点都不复杂,你用任何一个搜索引擎都能马上查到相关资料。我绝对不是你害怕的那种人,我从一开始就不是骗子,也绝不可能是……小白脸。”   “我……”卓婉不自觉皱眉,有些愧疚,又有些疑惑,“我知道你不是……但是……”   路遥并不生气,相反,因为误会得以自证,他挺高兴的,“但是什么?”   卓婉想说卓阳亲耳听见你们打电话态度暧昧,却不想出卖亲弟弟。路遥看她为难,略略思忖,再把前因后果串在一起,彻底明白了,“是小久先产生了不可描述的联想,再告诉你的。”   卓婉吓一跳,见他状似生气地要回去找卓阳,吓得忙挡住去路,“不、不是的!”   路遥作势要冲,卓婉连忙追拦,你来我往几次后,路遥与她在狭窄的走廊面对面,看她惊慌失措的脸,忍俊不禁,“好了,我保证不揍小久,那我现在可以抱你一下吗?作为我们冰释前嫌的证明。”   “啊?”卓婉挡着的手悄悄落下来,“……好。”   路遥俯身温柔地抱住卓婉,在她耳边轻声解释,“我干妈和我亲妈是生死之交,从我出生起,我似乎就有两个妈。我妈冷漠清高,做不来和她亲生儿子打电话聊家常这样的琐事,我爸也认为我已经长大,没必要像小时候嘘寒问暖,我很早以前就告诉你,他们俩有他们的世界,那个世界自成体系自有结界,即便我是他们的儿子,往往也无法插足。我干妈比较热情外向,她也了解我们家的情况,所以隔三差五和我聊聊近况,再把我的事汇报给他们。相比之下,倒好像我和干妈更亲近了,我干妈姓尤,我通常称呼她为尤女士,她儿子只比我小三岁,也从小黏在我身边,哥哥长哥哥短,后来长大谈恋爱了,就和我爸妈一样,又画了个结界,把我扔出去了。”   他说到后来,语气还挺委屈,卓婉拍拍他的背,疑惑地问:“所以你才跑出来四处旅游,始终没有回家的念头吗?你不喜欢你的家吗?”   “不,我很爱我的家,很爱家里的每一个人。”路遥说,“但比起养育我的家,我现在更想去寻找我的另一个家。”   “另一个家?”   “要找到这个家,我要先找到这个家的另一位主人。”路遥笑道,“我想遇见只属于我的那位人生伴侣,这才是我不断旅行的目的。”   ===   路遥在酒吧舞池边找到正在掷骰子的卓阳,一把揪住后衣领,“臭小子,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挑拨离间!竟然还有脸要和我比翼连枝,我不求你两肋插刀,你也不能反过来cha我两刀啊!”   卓阳的半张脸缩进衣领,一头雾水道:“啥?”   “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在你姐面前怎么造谣我的?”路遥在他身旁重重坐下,“我说她这两天怎么阴阳怪气的,还自我检讨做了猥琐下流的事,也犹豫她是不是生理期闹脾气,结果没想到是你!居然是你!臭小子!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啊?”卓阳还是没想明白,“你们怎么了?”   路遥一掌拍在他背上,“你还有脸问她怎么了!我干妈的事是不是你造谣?”   卓阳被这一掌拍的,总算想明白是什么事,“啊!我知道了!我的天!这件事她还没和你问清楚啊?我以为以她的脾气,早和你当面怼上了。”   卓婉不知从哪冒出来,直接捏住卓阳耳朵,“我为什么要和他当面怼上?”   卓阳被提的半边脸直往上抬,“你在家不天天直怼老妈无所畏惧的吗?我怎么知道你面对路遥会这么怂,一件事问都不敢问,天天夜里自我拉扯思考人生……哎哎哎疼疼疼!那我不也是为你好吗?我怕你被骗啊!不是你教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卓婉想想也有道理,便撇撇嘴,松开手,“好吧。”   路遥哭笑不得,“到头来,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卓阳揉着通红的耳朵,在左右两位之间笑嘻嘻瞄来瞟去,“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是误会解除,两情相悦皆大欢喜的状态吗?”   路遥点头,欢天喜地应了声对,就要越过卓阳去拉卓婉的手,可卓婉害羞,将手缩回桌下,扭捏着不让碰。   卓阳抱紧双臂打了个哆嗦,“大庭广众的,你们顾虑一下单身狗的尊严好吗?”   路遥笑嘻嘻去剥花生吃,“都是狗了,还有什么尊严。”   “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狗怎么就没尊严了?”   卓婉也敲了颗坚果慢条斯理地吃,但她很快想起另一件事,“陈穗和陈羽洲呢?”   卓阳的兴致一落千丈,“还在喝酒聊天呢。”   卓婉探身朝吧台前看,果然见到那两人并肩而坐的背影,“……这是相见恨晚啊?”   卓阳哼了一声,满心不悦。   卓婉和路遥面面相觑,都识趣地低头吃零食,坚决不插嘴。   正无聊,酒吧另一面,贾谭星瞧见卓婉,招招手就要走过来,卓婉吓一跳,自觉如今已和路遥是水落石出的关系,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便把腰一猫,说她去找陈羽洲回家,便溜之大吉。   卓婉跑了,剩路遥和卓阳瞄来眼去,卓阳被看得心虚,左手举栗子,右手举香蕉片,诚心诚意地投降,“我对不起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路遥哼了一声,“先记着。”   “哟,还挺记仇。”卓阳把香蕉片扔进嘴里,嚼着嚼着吞了,“你为什么喜欢我姐啊?”   “人美心善。”   “外貌协会不得了啊。”卓阳说,“我姐真有那么漂亮?”   “她非常非常非常漂亮,是我见过外在美与心灵美最高度统一的女孩。”   卓阳搓搓胳膊,“你平时一定都不照镜子。”   “啊?”   “你的外在美和心灵美也挺高度统一的啊。”卓阳说,“不过,你们两个确定是认真的吗?你们只认识彼此不到一个月,连彼此有效信息都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冲动?”   “那些都在其次,是完全可以解决的问题。”路遥笃定道,“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这是世上最难能可贵的财富。”   “哎哟我去。”卓阳贼笑,“被你一说,贫民窟里果然也能出百万富翁。”   ☆、第四十一章 恋爱自由和人身自由   时间不早,卓婉这回亲自给陈穗打了车,又让卓阳和路遥扶着意犹未尽的陈羽洲,一行人兴高采烈回了酒店,再回陈家。   临进门前,陈羽洲红着脸,吐出的每口气里都是蓬勃的酒味,“姐,小久,你们别走了,多留两天吧。”   卓婉问:“为什么?”   陈羽洲嘿嘿地笑,“你们走了,我就没好的借口和陈穗接触了。”   卓阳横眉竖眼叫了声天,“你们都接触一整晚了,还不够啊?”   陈羽洲拍拍表弟的肩,笑道:“我喜欢她,要追她!”   卓阳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不准!不可以!”   陈羽洲和卓婉一起傻眼,“为什么?”   卓阳怒不可遏,“等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她就算没当成你弟媳妇,好歹也是一心喜欢我的,怎么还能跟你在一起?”   “卓阳,你可真够自私的,”陈羽洲捏捏卓阳的脸皮,“要不是你还小,我真想揍你一顿,这嘴脸,太难看了。”   卓婉点头,“是不好看。”   卓阳气得原地蹦跶,像明清晚年从棺材板里跳出来的封建老家长,叫嚣着成百上千个不同意。   可陈羽洲压根不理他,“滚蛋!恋爱自由!”说罢,他自己拉开大门,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屋。   卓阳追进去,还要理论,却见客厅沙发上,素来早睡的姑姑已经站起身,正满面肃穆地看着他们,见到喝多了的陈羽洲,她也只是怪罪两声,明显有更重要的事需操心。   卓婉关上门,拉着卓阳一起走到姑姑面前,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婉婉,小久,你们妈妈刚刚打电话来,让你们暂时不要回家,在我这儿再住几天。”   卓婉奇怪道:“为什么?她不是一直催我们回家吗?”   姑姑的眼神开始闪烁,“……你妈这几天很忙,担心你们回家,她没法好好照顾你们。”   “……”如果给出别的理由,卓婉说不定还能信服,可姑姑偏偏给出了个卓婉最不可能相信的理由,“她再忙的时候我们都经历过,况且那是我们自己家,还怕照顾不了我们自己?”   姑姑也有些结舌,想了想,干脆说:“哎呀!总之你们先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乖乖呆着,反正暑假还长,不着急!”说完,也不管卓婉他们答不答应,她自己转身,急急忙忙躲进卧室去了。   看这情态,是深怕卓婉追问。   傻如卓阳也看出了端倪,“这情况不合常理啊。”   卓婉说:“姑姑和妈妈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协议。”   一听有秘密,陈羽洲自告奋勇道:“我去帮你们查!”   卓阳还惦记着他刚刚的要求,警惕性达到人生巅峰,“你要怎么帮?是有偿服务还是无偿奉献?先说好啊,但凡你有一点不可告人的企图,我都要代表正义消灭你!”   陈羽洲快烦死他了,“滚一边去!姐,你说帮不帮吧?”   大义面前,卓阳那些个小心思已经被卓婉自动过滤掉,“帮!”   陈羽洲比划了个ok手势,说包在他身上,便让他们姐弟回房休息。   一个多小时后,这个家的老油条小霸王陈羽洲果然蹑手蹑脚来敲卓婉的房门,卓婉把他让进屋,又召来卓阳,才让陈羽洲说出他的发现。   “我妈睡前要做面膜,我趁她敷脸的时候偷看了她的手机,里头有她和舅妈最新的聊天记录,我怕你们说我造假,全给拍下来了。”陈羽洲边说边掏出手机,打开图片让他们看最新几张照片。   照片果然全是姑姑微信里和姚小梦的聊天记录,姚小梦说卓铮青这几天偷偷回过家一趟,但又马上离开了,还说他们要办理离婚手续,和平分手。姑姑很震惊,反复劝说姚小梦三思,不要和卓铮青离婚,但姚小梦表示破镜难圆,态度坚决。   她们聊到后来,姚小梦说因为正在协议离婚,家里和公司这阵子很混乱,让两个孩子暂且留在姑姑家,还说这也是卓铮青的意思。   此外,她也不愿意两个小孩插手他们的婚姻去留。   姑姑自然答应了,因此才有今晚的特意挽留。   看完记录,卓阳怔住,“这是真的要离婚了吗?”   卓婉想到的却是卓铮青竟然回家过。   他们在外寻觅多日,却没想到,卓铮青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回过家。   卓阳坐了会儿,拍拍胸口,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调节气氛,“至少这是近来最好的消息了,老爸还活着,这两天还回过家,老妈也不是杀人犯,简直天下太平,再好不过了。”   “他们都要离婚了!”卓婉气恼。   卓阳却态度从容,“离就离吧,咱们又不是小孩,就他们俩那状态,这婚姻能走二十几年已经实属不易了。”   陈羽洲也安慰卓婉,“看开点也好,其实离婚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俩如果各自组建新家庭,那就麻烦了,毕竟这世上别的什么都不麻烦,最麻烦的永远是人。”   卓阳推他肩膀,“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陈羽洲想起最重要的事,“对了,那你们俩还要不要回去?”   卓婉和卓阳对视一眼,彼此心中有了答案,异口同声无比坚定道:“回!”   ===   姑姑受姚小梦之托,要把卓婉卓阳留在家里,为此她索性放弃自己的社交生活,从第二天开始便守着那俩姐弟,倘若他们要出门,她便任劳任怨充当司机。   姐弟两个,她总会牢牢盯住一个,绝不让他们有双双脱离视线的机会。   卓婉觉得这不是办法,也愈发觉得事情可能不止微信聊天记录里寥寥几语的简单。陈羽洲虽然不愿意他们姐弟离开,但毕竟从小统一战线惯了,眼见他们被软禁,便侠肝义胆地策划了个逃跑方案。   当天半夜,趁姑姑进屋熟睡,陈羽洲支走了守夜的阿姨,带着卓婉卓阳迅速溜出家门。   跑到楼下车库时,路遥已经接应在那儿。陈羽洲把自己的车钥匙抛给路遥,边替卓婉拿行李边说:“这是我的车,油加满了,你们一路开回家门口都没问题,就是大半夜的,路上注意安全。”   卓阳坐上车,拍拍车座,笑道:“过两天你自己来取车啊。”   陈羽洲俯下身,从车窗里伸手弹了下卓阳脑门,“你要能把陈穗让给我,这车送你都没问题。”   卓阳有些惊讶,“你这么喜欢她啊?”   陈羽洲笑道:“像我们这种人,真要遇上一个喜欢的,其实也挺不容易。”   卓阳嘁了一声,瘪着嘴不想理他。   卓婉和路遥相继坐上车,卓婉嘱咐陈羽洲好好向姑姑解释,陈羽洲挥挥手,在车子缓缓驶出地下车库时,祝他们一路顺风。   车子路过陈穗奶奶家小区时,卓阳望着窗外思虑良久,终于鼓足勇气给陈穗发消息,“我回家了。”   深更半夜,没想到陈穗犹然清醒,她问卓阳,“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卓阳想起同窗三年却不如这两日印象深刻的陈穗,又想起陈羽洲认真的脸,觉得自己真是挺没劲的,“我没生你的气,因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永远做真实的自己。”   越行越远的那一边,深夜里的陈穗再没回过一句话。   卓阳等了会儿,收起手机,在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灯残影里,给自己卷了个毯子,打算睡上一觉。   ☆、第四十二章 回家   从汀市一路往卓家所在的省会开,需要大约两小时,卓阳裹着毛毯打了一路呵欠,却始终无甚睡意,他烦躁地挪来动去,干脆坐直身体打了会儿游戏,终于在黎明初晓时指点着路遥把车开进自家小区车库,接着才推醒后座一路沉睡的卓婉,告诉她到家了。   卓婉对到家这两个字有种不真切的眩晕感,她下了车,四面环顾,确认了再熟悉不过的车库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咱们终于到家了。”   “这个点老妈应该在睡觉吧?”卓阳从后备箱拎出行李,“或者她干脆就不在家,又在公司过夜了?”   “有可能。”卓婉揉揉眼睛,接过自己的包,正要招呼路遥一起走,却听路遥说:“我就不上去了,事先没和你们妈妈打过招呼,贸然上去不太好。”   “你不上去你去哪儿?”卓阳问,“这个时间点,你还要自己去住酒店啊?”   “你家地段不错,附近应该有不少酒店。”路遥背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行囊,“就和你们还在姑姑家似的,我会选家最近的酒店住。”   卓婉觉得这样不近人情,可觉得贸然带路遥回家住也不适合——她和路遥如今是男女朋友关系,未经父母同意住进任何一方家里,都是极轻浮不妥的行为,更何况,他们回家的决定和他们当初离开时一样,都是明晃晃违背了一家之主姚小梦的意愿,她实在不敢保证,在这个节骨眼上带路遥回家,是福是祸。   卓婉还在犹豫,卓阳却说:“都到我家楼下了,哪还有要你去住酒店的道理?哦,你现在是我姐的男朋友了,你们之间的顾忌就得越过我去了?路遥我告诉你,在你成为我姐男朋友之前,你明明先是我的生死之交,咱们才是要双宿双飞的那一对!别说了!这事没商量!楼上那是我家,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你给我放心大胆地走上去!”   路遥失笑,眼神征求卓婉的意见,卓婉耸耸肩,也拉着他往电梯口走。   电梯直上16层,开门后,卓婉弯着腰点他家的密码锁,刚刚在停车场还大义凛然的卓阳这会儿又拉着路遥默默缩到角落,小声道:“路遥啊,你和我姐到了我家,还是收敛点好,以我一人之力,我妈发起飙来,你和我姐两个人,我还真不知道先救谁。”   路遥哭笑不得,“你妈也没你们形容的这么恐怖。”   “那是你不了解她。”卓阳拍拍路遥的背,无限同情,“你摊上这么个独断专行霸道总裁的丈母娘,也是不容易。”   路遥还是笑。   房门打开,客厅里一片漆黑,卓婉打开玄关灯,三个人各自换好拖鞋,才蹑手蹑脚往里走。   卓婉和卓阳的卧室都在一楼,姚小梦和卓铮青的卧室书房则在二楼,卓婉和卓阳打了几下手势,让路遥跟进他的房间,自己则溜回卧室,悄悄放下行李。   两分钟后,卓阳啪啪摁亮全家的灯,站在客厅沙发上高调宣布,“出来吧!家里没妈!”   卓婉从卧室里冲出来,先问了声真假,可看卓阳动静闹这么大都无人叫嚣,便知道姚小梦果真不在家。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卓婉立即着手安排,让路遥入住一楼客房,又给他找了崭新的牙刷毛巾,喜滋滋无比开心地让他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卓阳跑去冰箱找了杯冰淇淋,边吃边跟进跟出,最后感慨,“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卓婉受到提示,也去翻冰箱,他们家甚少自主开火,阿姨又还没到点上班,冰箱里只有两包速冻水饺。“我煮水饺,吃完之后,你们就去睡觉吧。路遥开了一晚上车,很累的。”   那两个大男孩也确实饿了,虎视眈眈盯着卓婉烧水下饺出锅,三个碗一溜烟分好后,没几下便被吞进肚子。   于是,在清晨六点时,这三个人分别道声早安又说声晚安,便各自惬意地倒在chuang上,安逸地补觉。   ===   这是旅途以来卓婉睡过的最安逸一觉,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最好的结局是路遥竟然还在,卓婉感觉自己正飘飘然做着美梦,直到客厅房门被打开,有穿着拖鞋的脚步声在外凌乱地走动,她才迷糊地睁开眼,渐渐清醒。   她认出那脚步声属于姚小梦,她有些吃惊,立即看床头的电子钟,发现是中午一点。   姚小梦似乎没发现两个孩子已经回家,也没发现厨房水槽里待洗的锅碗,她回家后没立即上楼,反倒一直逗留在客厅,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焦躁,像是在等迟到的客人。   卓婉迅速给卓阳和路遥发消息,提醒他们姚小梦回家了,可千万别这时出门撞见。此后,她便趴在房门上,使劲听客厅里姚小梦的动静。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大门外传来敲门声,姚小梦答应一声去开门,卓婉便听见她和客人的寒暄。   来访的,似乎是两个男人。   这两个男人和姚小梦谈话的音量都不高,声音模糊,以至于卓婉偷听许久,也没听出个子丑寅卯。   家里不常来客人,卓婉仔细辨认半晌,确认这二位是陌生人后,抵挡不住好奇心,把门悄悄拉开,想看清对方长相,可这门刚有动静,客厅沙发上坐着的客人里突然有人喝道:“什么人?”   卓婉没头苍蝇似的不知往哪儿躲,房门被迅速推开,门后的卓婉躲避不及,额头撞上门板,撞得她仰面跌倒,眼冒金星。   “婉婉!”姚小梦探头看见卓婉,惊得连忙来扶,“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小久呢?是不是也回来了?”   卓婉捂着脑门来不及说话,姚小梦已经脚踩风火轮地跑去找卓阳了。   卓婉被另一只大手拉起,她定睛去看,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眼前站着的二位访客全穿着制服,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人民警察,也是卓婉长这么大,从没想过会在自己家里碰见的那类人。   “你们……”卓婉想问警察来家里干什么,可话出口,多年养成的习惯便自动改口,成了规规矩矩的一声你们好。   姚小梦这会儿又风风火火跑过来了,她连声向两位警察解释,说没想到一双儿女突然回家。   警察也很通情达理,又和姚小梦交代几句后,便告辞离开。   警察一走,卓婉立即追问姚小梦,“警察为什么来咱们家?是你报警吗?你为什么报警?是出什么事了吗?难道是爸爸出事了?是不是爸爸出事了?”   姚小梦从冰箱里找出冰块,拿毛巾裹好后递给卓婉,“把额头敷上。”   卓婉捂住火辣辣的脑门,“你快告诉我啊,是不是爸爸出事了?要不然警察为什么找上咱们家?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们要离婚我们没意见,可普通离婚怎么能闹得警察找来家里?难不成爸爸家暴你了?”   姚小梦把剩余的冰块桶重重搁在桌上,“别再说了!”   卓婉有些傻眼,知道姚小梦要开始发脾气了。   “你们为什么瞒着姑姑跑回家?不是不让你们回家吗?你说你们两个加在一起快四十岁的人了,为什么从来不能好好听我一句话?我让往东你们偏要往西,你们是青春叛逆要延续到成家立业是吗?全家上下,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姚小梦指着卓婉一顿训,言辞激烈,火冒三丈,“我是你们的妈!我还能害你们吗?你们为什么从来只会一味反抗,却从不想想我不让你们做的事,或许自有我的道理呢?难道我不想保护你们,保护这个家吗?”   “那……那到底……”卓婉放下冰袋,“那不是警察都来了嘛……”   姚小梦气恼地瞪她一眼,“你爸他没事!”   “哦……”卓婉又举起冰袋,并偷看两眼姚小梦的脸色,“那……是你做了违法犯纪的事吗?”   “没有!”姚小梦的音量已经提到天灵盖上。   卓婉缩缩脖子,知道此时实在不宜顶撞姚小梦,便站起身想往房间逃。   “站住!”姚小梦气道,“这几天都不许出门!听到没有!”   卓婉回头,低低哦了一声。   姚小梦定定看了她两眼,颓然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挥手,“……算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本来要回房间的卓婉临近房门又拐了个弯跑到卓阳房里,卓阳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登录游戏,听到响动回头,见是卓婉,刚刚还若无其事的表情立即长松口气。   “是你啊,吓我一跳。”卓阳从椅子上跳起,匆匆关门反锁,然后才去敲卫生间的门,对里小声说了句,“出来吧,是我姐。”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路遥走出来,哭笑不得道:“等你们妈妈出去上班后,我还是去酒店住吧,太吓人了……玛丽你脑袋怎么了?怎么肿起来了?”   他发现了卓婉脑门上红红的包,当即走过来要看,卓阳也瞧见了,围过来好奇地戳了戳。   “嘶!”卓婉拍掉卓阳好事的手,“没事,刚刚不小心撞的。”   路遥把卓婉刚刚随手搁在桌上的冰袋重新拎起,小心翼翼往她额头上敷。   “你怎么在这儿?”卓婉奇怪道,“你什么时候躲过来的?”   ☆、第四十三章 亡命之徒   卓阳得意洋洋道:“是我刚刚趁你们在厨房说话,把路遥偷运过来藏好的,把他放客房还是太危险了,在我屋里,阿姨至少不会进来,老妈进来,我也能随时舍生取义护他周全嘛。”   卓婉不满道:“……妈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他?”   卓阳撇撇嘴要反驳,路遥却问:“小久说刚刚外面的客人是两个警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话题总算转到卓婉来找他们的初衷,她正色道:“那两个警察像是过来了解情况的,可我问妈妈到底出什么事,她只和我说没事,其他一概不回答。”   卓阳惊恐地捂住脸,“老妈好端端地,那难道是老爸出事了?”   “她信誓旦旦和我保证爸没事,好着呢。”   “都好着,那警察吃饱了没事上门调查什么?”卓阳托着下巴陷入思索,“哪里的警察会清闲到来管别人家庭的离婚啊?除非有暴力事件发生啊。”   “我问过了,妈说爸没对她家暴。”   卓阳眼珠子一转,“……老爸没对老妈家暴,那说不定是老妈家暴了老爸呢?”   卓婉气道:“妈也就精神上凶悍一点,就她那长期亚健康的小体格,你让她家暴谁啊?再说了,如果是她家暴,她还能好端端坐在家里等警察了解情况啊?早被请去派出所喝茶问话了。况且爸也不是挨了打就会报警的人啊,他性格里但凡有半点反抗精神,也不会压抑到现在这样。”   卓阳想想也是,跳到chuang上,盘腿进入更深层次天马行空的揣测,想着想着,他灵光乍现,猛一拍大腿,吓了卓婉和路遥一跳,“我知道了!”   卓婉没好气,“你又知道什么了?”   卓阳在chuang上几步爬到她和路遥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会不会咱们从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老爸没出轨,也没受伤害,更不是因为追求什么绘画梦想离家出走,他的走不是走,而是逃!”   “逃?”卓婉纳闷。   卓阳严肃点头,“咱们一开始都想得太复杂了,其实老爸就是逃跑啊!他可能不小心做了什么违法犯纪的事,警察要调查他,所以他干脆逃跑了,老妈是知道内情的,为了包庇老爸,所以才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这不,连警察都上门取证来了!”   卓婉瞪大眼,“爸就一文弱书生,他能做什么违法犯纪的事?”   “爸是商人啊!人在江湖飘,经济犯罪的事还少吗?什么逃税漏税,什么经融诈骗非法融资的,还少吗?”卓阳推推路遥,“你家不也是做生意的吗?你说是不是?”   路遥沉吟着点头,“确实有这一类犯罪……”   他话未说完又被卓阳打断,“再说了,现在十五六岁的小孩都能做杀人魔王,老爸一四十多岁的壮汉,再文弱,能文弱到哪去?”   卓婉终于遏制不住地翻白眼,“上回说老爸被杀人藏尸的是你,上上回说老爸出轨私奔的也是你,你这回又肯定老爸是畏罪潜逃了?卓小久,你怎么不去写小说啊?就你这丰富联想能力,连载个百八十回根本不成问题啊!”   卓阳摸着后脑勺一顿嘿嘿笑,“那不是才疏学浅,下笔无神嘛!”   “夸你一句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卓婉拽他耳朵,“我求你念着点爸妈的好吧!”   卓阳耳朵被拽疼,一阵哭爷爷求奶奶,总算把卓婉的暴力之手从自己无辜耳朵上卸下来,“……我也只是提供一种崭新的猜测嘛!”   卓婉还要揍他,客厅里姚小梦高声唤他们道:“妈妈去上班了,你们呆在家里,哪也不要去,知道吗?阿姨等会儿就过来,想吃什么都和阿姨说,妈妈走了!”   卓婉和卓阳连忙挺直腰,齐声答应。   好在姚小梦赶时间,并未来敲卓阳的房门耳提面命,如此屏息几秒后,客厅传来大门开锁落锁的响声,姚小梦确实离开了。   ===   当天中午,在阿姨来上班前,卓婉接到姑姑的电话,姑姑在电话里一顿气,先骂了陈羽洲一顿,又严厉批评了他们姐弟,最后语气缓和,问卓婉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姑姑过来陪他们生活一段时间。   卓婉猜测姑姑必然知道内情,还想多套几句话,谁想姑姑竟然变得机灵,只反复要求他们听妈妈的话,接着便三言两语挂断电话。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卓婉一筹莫展,“他们为什么都这样忧心忡忡,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了家,我现在觉得一切都还好。”卓阳歪靠在客厅沙发上,仅依靠脚趾头在电视遥控器上来回调台,“如果这事真是咱们无法解决的,那我们干着急也没有用。”   卓婉斜睨他,“你现在看起来就是条毫无作用的社会蛆虫。”   卓阳丝毫不为所动,“我躲在自己家里做条蛆虫也没什么,等我走出这个家门,再做回社会栋梁就好……嘶!抽筋了!我的脚趾抽筋了!”   卓婉哭笑不得,“活该!”   在沙发另一头坐着喝水的路遥笑道:“你掰一掰,掰掰就好了。”   卓阳正俯身要去掰自己的脚趾头,客厅座机电话响起,他改而伸手捞过听筒,重重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是刚刚被训斥过的陈羽洲,他乍然听到卓阳这没好气的声响,愣过之后又气又笑,“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是你啊!”卓阳笑嘻嘻道,“我刚刚是抽筋了。”   “抽的是脑神经吧?”陈羽洲也笑,“我的车还好吧?”   “在我家车库好端端停着呢。”卓阳扯着脚笑得没正形,“你什么时候来自取啊?”   “就下午,过去后是饭点,你好酒好菜招呼着。”   卓阳立即坐直,“说来就来啊?除了追女生,没见你这么雷厉风行过啊。”他说着说着自己警觉起来,“你该不会是……”   果然,陈羽洲嘿嘿嘿笑了起来,“陈穗说要回家了,我顺道送她一程。”   “你!”卓阳气得就要挂断这狼子野心的电话,卓婉见势不妙,赶紧抢过话筒,单刀直入地问:“羽洲,你妈有没有和你提起我家的事?任何一点八卦都好。”   “她只说你们家现在情况不太好,具体的细节都没透露,我猜她也不是很了解,毕竟舅妈也不是什么事都往外透露的,你看舅舅离家出走的事,我妈不还一直蒙在鼓里?就以为他们是要闹离婚。”   卓婉有些泄气,知道姑姑这边的线索八成是断了,便嘱咐陈羽洲路上小心,遂挂断电话。   陈羽洲是在下午四点到的卓婉家,卓阳被踢去开门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开门率先看见的不是陈羽洲,而是满脸震惊尴尬的陈穗。   “你……”卓阳很吃惊,本来预定好招待陈羽洲的话全在嗓子眼撞成个连环车祸,他看向陈穗身后老神在在的陈羽洲,不明白这二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羽洲挤上来,双手搭上卓阳的肩,笑着解释,“我和她说来朋友家取个车,她不知道这是你家。她还一直想跑来着,我差点快成挟持犯了。”   卓阳不知所措哦了两声,最后让开庞然大物的身躯,垂着头请这二位进门。   卓婉和路遥在客厅里合作枪击游戏,正厮杀惨烈,回头见到那腥风血雨三人组各怀鬼胎地走来,卓婉一走神,自己的游戏角色就被前仆后继的丧尸咬死,失去她的支援,路遥很快也战败,赶紧放下游戏手柄找来车钥匙还给陈羽洲。   卓婉跑去找阿姨商量晚饭加餐的事,顺便拉走卓阳咬耳朵,“陈羽洲这是走的哪一出?他是想安排你和陈穗相处,借机调查陈穗对你还有没有感情?”   “这不是废话?谁家女生暗恋三年第二天就能心如死水的?”卓阳烦躁地挠挠头发,眼睛一闭一睁,脑袋里冒出个豁然开朗的想法,“你说会不会是陈羽洲察觉到自己无望,转头来撮合我和陈穗啊?毕竟他们都姓陈,五百年前是一家,帮亲不帮理嘛。”   “什么逻辑?”卓婉推了他一下,斜睨着眼高深莫测道,“卓小久,好马不吃回头草啊。”   “……那万一是优质粮草呢?”   卓婉瞪大眼,“你还真想……”   陈羽洲突然走进餐厅,倚着门框对卓婉说,“我刚进小区时,物业听说我是来找你的,让我转告你,说物业那儿有你的包裹,可他们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让你有空下楼自取。”   “包裹?”卓婉奇怪道,“我最近没买东西啊。”   陈羽洲耸耸肩,“你去拿了不就知道。”   ☆、第四十四章 本末倒置   卓婉按捺不住好奇心,当即跑下楼拿包裹,回来后卓阳隔着老远便问:“什么包裹啊?”   “曲蝶寄来的。”卓婉回答,“挺大一本,不知道是什么。”   听说是曲蝶寄来的,卓阳和路遥立即围上来。   卓婉兴匆匆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本包装精美的画展纪念册,画册里记录的正是曲蝶此次的归国画展作品。随画册寄来的还有一张合照,照片背景是上塔村的圆形土楼旅馆门口,舒老板和曲蝶并肩而立笑容恬淡,两个四十几岁相识半生的人,不太年轻也不苍老,尚来得及开启一段崭新的相伴人生。   那张照片在卓阳和路遥之间来回传阅,最后又落到陈羽洲和陈穗手里。   陈羽洲问:“这是谁?”   卓婉笑道:“一对错过半生的有情人。”   “错过半生?”陈羽洲咋舌。   路遥笑着点点头,“但只要肯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卓婉把纪念册和这张珍贵的合照与卓铮青的闲云野鸡图放在一起,妥善收进自己的书柜,随后,她让路遥招呼陈羽洲和陈穗在客厅玩游戏,自己则拉上卓阳,决定在这个最熟悉的家里,展开一场名为寻找真实卓铮青的大型活动。   姐弟俩带头把整个家翻了个底朝天,受灾最严重的当属卓铮青和姚小梦的卧室和书房,阿姨听到动静进屋一看,吓得几乎晕眩,“你们找什么呀?怎么弄得乱七八糟的?你们妈妈回来要生气的呀!”   卓婉从书桌洞里探出脑袋,笑道:“我们在找能把爸爸和画画联系在一起的证据。”   “画画?”阿姨奇道,“你们爸爸从不画画的啊。”   卓阳正踩着梯子往书架最顶层爬,闻言笑道:“一开始我们也这样想,但现在我们发现,我们对我们亲爱的爸爸实在知之甚少。等爸爸回来,我们要和他重新认识,管他要画画还是玩摇滚,我们都无条件接纳。”   阿姨没听明白他们的意思,只站在书架下一本一本地替卓阳接书,“你们爸爸不是做生意的吗?为什么要画画,为什么要玩摇滚?”   “这问题问得好,其实我至今也没弄明白。”卓阳在一堆经济学理论著作里翻来倒去地检查,最后妥协地收手,“可能他的人生有所缺憾。”   “胡说八道,你们爸爸怎么会有缺点呢?”阿姨替卓铮青打抱不平,“你们的爸爸很好啊,工作努力事业有成还以家庭为重,从不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家里家外都是主心骨,都有贤内助,两个孩子教育得都很优秀,说起来,你们爸爸几乎完美了,难怪要成为不少人羡慕的对象。”   卓阳爬下两阶,坐在阶梯上,笑道:“阿姨,这你得问我姐,她比我明白。”   阿姨闻言转向终于从书桌洞里爬出来的卓婉。   卓婉笑道:“阿姨,你知道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吗?”   “啥?”阿姨迷茫摇头,“我听不懂。”   卓婉笑着解释,“简单来说,这位叫马斯洛的人认为,人这一生有五种层次的需求需要得到满足,人在满足自身基本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之后,就需要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也就是社交、尊重和自我价值的实现,只有这样,人的精神世界才是完满的。爸爸过去为了这个家,过分压抑了他在这方面的心理需求,而我们现在想做的,就是帮他填补这方面的缺失。”   “哦……”阿姨显然并未充分理解卓婉说的话,她只是习惯性相信那些比她优秀的人的话,“那需要我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卓婉坐在椅子上转了几圈,叹气道:“这事您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卓阳却想起早上警察来访的事,试探地问:“阿姨,今天早上你没来家里啊。”   “是啊。”阿姨说,“是你们妈妈让我今天晚些时候再过来。”   因为姚小梦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所以阿姨都是每日三餐过来做饭,期间收拾卫生,饭后再离开,为了方便她往返,姚小梦把自己一辆旧mini给她开,原则上只要不耽误卓婉卓阳两姐弟吃饭,阿姨的自由度相当高,彼此信任的前提下,这层雇佣关系也不知不觉维持了近二十年。   可即便是这位阿姨,在今天早上的会面里仍是被姚小梦支开去,可见姚小梦对警察来访有多避讳。   难道真是她和卓铮青做了什么亏心事?因此别说亲姑姑和熟阿姨,就连卓婉和卓阳也得蒙在鼓里?   卓婉兀自思索,卓阳已经推开梯子,蹲着从底层书柜里抽出几本老相册,无聊地翻看。   阿姨凑过来和他一起看,看到其中一张照片,两个人一起呵呵笑出声。   卓婉奇怪道:“你们笑什么?”   卓阳竖起相册,指着其中一张展示给卓婉看,“你看你小时候脾气就这么倔,连哭都非要憋着,真好笑。”   卓婉伸长脖子细看,见照片上的自己还是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因为遇到不开心的事,正双臂环胸坐在沙发上,嘟着嘴,眼里有泪,却满面愤懑。她想起这张照片的缘由,并不高兴,“哦,这张啊,我记得。”   “你记得?”卓阳感兴趣道,“那你记得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哭吗?”   “当然记得。”卓婉淡淡道,“我小学时候被同班同学欺负,讨不到公正,气哭了。”   她记得这事自己还和路遥埋怨过,当时姚小梦明明知道她受了委屈,却碍于对方家长的客户身份,对她的诉求置之不理,那是她第一次对姚小梦心寒失望,因而格外印象深刻。   这照片也是当天她仍生气,恰好在家的爷爷为逗她开心拍下来的。   卓婉并不愿多陷回忆,正要从椅子上起身再去找线索,却听阿姨轻笑着说:“这事,我也记得啊。”   卓阳哈哈笑道:“连您都记得?”   “当然记得。”阿姨微微笑,“就因为这件事,婉婉当时赌气小半月不肯和她妈妈一张桌子吃饭,好大的气性,连带着小久也跟着瞎捣乱,哈哈,可把我折腾坏了。”   “我姐臭脾气简直与生俱来。”卓阳笑得乐不可支,不忘冲卓婉挤眉弄眼地打趣。   卓婉微赧,“又不是我的错……我那时候不是被欺负了嘛?又没人替我主持公道。”   阿姨笑道:“可是那之后,原本欺负你的同学再也没欺负过你了,是不是,婉婉?”   卓婉瘪嘴,“那是我自立自强,不给他们欺负我的机会。”   “真想欺负你,哪里找不到机会?”阿姨说,“我只知道,你被欺负以后,你妈妈日夜颠倒地工作,听说是用某个金融项目拉拢了你那同学的家长,把他们从客户变成了合伙人,做生意嘛,哪有一成不变的关系。都说客户是上帝,但合伙人就不是了,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在金钱面前,原先根本不受重视的儿童欺凌,在根源(施暴者)上已经被悄无声息地遏制了。   “一笔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用更多的钱来解决。”卓阳噗嗤笑出声,揶揄地看向卓婉,“咱们老妈的作风,真是十年如一日。”   “……我不知道她做过这些,她从来没告诉我。”卓婉短暂恍惚后,无奈苦笑,“……这个方法,也实在不是什么好方法。”   阿姨笑道:“我也觉得不是什么好方法,说实话,吃力不讨好,但如果要说她对这件事无所谓或毫无作为的话,我必须要反对,毕竟在这个家里,比起要强,你们妈妈说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卓婉和卓阳相视一眼,各自露出个五味杂陈的笑容。   ===   晚饭前,姚小梦打来电话说加班,让他们自己吃饭,听说陈羽洲带着两个朋友过来投奔,虽然有过犹豫,还是让卓婉好生招待。   挂断电话前,姚小梦再一次叮嘱卓婉和卓阳不要瞎跑,这几天最好都在家呆着。   卓婉本来想问她公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话未出口已经知道姚小梦绝不可能坦白回答,便虚叹一口气,转而问她:“妈妈,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辛苦地工作?”   电话那边有人在招呼姚小梦,姚小梦压低声音,轻轻答了句,“习惯了。”   随即挂断电话。   卓婉放下手机,转身时见路遥站在自己房门口,眼神明亮地盯着自己,她心里某个角落又暖和松软起来,面上便不由自主露出了笑,“你干嘛?”   “阿姨让我来叫你吃饭。”   卓婉笑道:“这就出去了。”   路遥走进房间,站定在卓婉身边,“你妈妈又不回家吃饭吗?”   “嗯,我也习惯了。”卓婉歪歪脑袋,从旁侧看路遥,“你家也是做生意的,你爸妈也像我爸妈这么忙吗?”   “我妈身体不好,很多年前就退居幕后了。我爸确实很忙,小时候给我过生日的行程至少要从两个月前开始安排,就别说平常日子里一起吃饭了,但我知道他已经竭尽所能挤出时间陪我了,如果在国内,他是风雨无阻每天必定要回家过夜的人,如果在国外,不管多远的时差,也一定定好闹钟给我道晚安。说起来,我们家最忙的我爸反而最恋家。”   卓婉笑了,“你妈难道不恋家?”   路遥的手指碰碰下巴,笑道:“我妈不是不恋家,她的家已经和她的血肉长在一起……我妈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等你以后见到我妈,说不定就明白了。”   “嗯。”卓婉点点头,想起姚小梦,有短暂的无言,“我到现在,不仅渐渐不懂我爸,也慢慢不懂我妈了。我以前总认为比起我和小久,我妈更关心她自己的事业,事业才是她的根本,可现在我想,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想当然地错了,如果事业是她亲手培育出来的一棵树,那这棵树所根植的土壤,以及它成长后荫蔽的那片土地,或许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你觉得这一切本末倒置了吗?”   卓婉迷惘地摇头,“我不知道是她的做法本末倒置,还是我的看法本末倒置,但至少来得及做出改变。”   路遥理解地摸摸她的脑袋。   卓阳大踏步笔直走进卧室,突然瞧见他们俩挨在一处,吓得立即捂住眼转身就走,“我什么也没看见!”   卓婉哭笑不得,“我们又没做什么!”   卓阳仍旧捂着手,却从张开的指缝里偷偷睁大眼,“那还不出来吃饭?大家就等你们了。”   ☆、第四十五章 谈婚论嫁   路遥是第一次来到卓婉和卓阳生长的城市,卓婉有心带他四处逛逛,几个年轻人便凑在一起商量起行程。   路遥用手机粗略查了查,知道本市旅游的地标建筑是市中心的一条古代街道,自晋唐起便是贵族和士大夫的聚居地,是中国古代里坊制度的活化石,有心过去瞧瞧,可是一听这个地名,别说卓婉和卓阳拼命摇头,就连陈穗都忍不住笑了。   “那个地方虽然有点名气,可是经过规划整改,俨然就是条普通商业街的模样,实在没什么特别的,人又多,你要真想去,咱们哪天路过的时候可以直接进去看看,就在市中心,倒不用特地安排进行程。”卓婉说。   这一桌五个人,有三个土生土长,还有个陈羽洲因为探亲来去多回,仅剩下的路遥就成了唯一的客人,别人的意见都不作数,只有他的想法才是重中之重。   路遥在四双眼睛的盯梢下,哭笑不得道:“那还是找个清静点的,清凉点的,就是看看风景也好,实在不行……”   他刚想说实在不行大家一起留在家中吹空调也是好的,结果陈羽洲率先拍了大腿,喜滋滋道:“我正好知道个地方,完全满足他的这三点需求。”   卓婉立即问:“哪个地方?”   陈羽洲嘿嘿笑道:“鼓岭避暑山庄!”   ===   鼓岭的位置不算偏,山路却既陡且绕,回环往复无限蜿蜒,尤其山路一侧就是万丈深渊,以至于车上全程卓阳都死死抱紧卓婉的胳膊,即便晕到天旋地转,也不忘捂着脖子战战兢兢往窗外看几眼,时不时提醒开车的陈羽洲警惕心神。   “这种路我又不是没开过。”陈羽洲却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在狭窄山路上避过一辆迎面下山的车,“我在汀市素来有秋名山小藤原拓海的名头,你们不用怕。”   “我去,我求你别侮辱拓海行吗?”卓阳特别无语,几经思量,为了全车人的安危着想,他推推路遥的肩膀,“要不还是你来开吧,我实在信不过那小子。”   路遥笑道:“我开得未必有他稳。”   陈羽洲听到这话,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   坐在副驾驶的陈穗偷偷回头瞥眼紧张害怕的卓阳,对陈羽洲小声道:“你开慢点吧。”   陈羽洲闻言嗯了一声,噙着笑果真放慢了速度。   其实陈穗并不想来这一趟,她在汀市看出陈羽洲对自己的心思后,也觉得尴尬别扭,可嬉皮笑脸的陈羽洲总是三言两语就把她绕进圈子里,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为难,最后就像被套了绳索的盲眼驴子,不由自主就跟着他行动。   搭顺风车回家是,跟着他们来鼓岭避暑山庄也是,也不知这一路往下走,最终抵达的会是良辰美景,还是无止境的失望。   十八岁的陈穗,其实远没她在酒吧舞台上唱歌喝酒时显出的成熟。   车子足足盘旋了半个小时才来到绿树荫蔽的鼓岭风景区,众人一起下车后,皆神清气爽地长松一口气。   “凉快凉快!确实凉快!”卓阳朝四面走了一圈,回到陈羽洲身边,搭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推荐的确实是个好地方,我就暂且原谅你了!”   陈羽洲哟呵一声,把卓阳的胳膊撤了,忍俊不禁,“我还要你暂且原谅?滚吧你。”   卓阳嘻嘻笑着去车里拿背包,卓婉埋头研究了会儿定位地图,领着一行人左右探路,随后四处闲逛。   暑期旺季,山上游客不少,附近闻名的柳杉王公园里同时有三组野战玩家在对战,叫嚷喧嚣不绝于耳,卓婉爬了几级台阶,身边不是迷彩小战士的猫腰前进,就是哎哟哎哟被打中后叫苦连天的就义勇士,她又好笑又嫌烦,便拉着路遥退出公园,往另一侧的避暑别墅去了。   鼓岭之上有许多近代外国人为避暑建筑的石块洋房,修缮后步入其中,可见许多阴凉宽敞的房间,风格独特。   他们两个在几处山坡和洋房里攀爬穿行,走得快,没会儿便脱离卓阳他们,又沿着一处幽静的台阶爬到山坡上的别处人家,二人世界地拉起手来。   鼓岭四处都是高大蓬勃的老树,偶尔散下来一点日光也只是明净透亮,不觉炽热。   他们绕过院墙走到后头,就见一沙坑上竖着铁架,从横杆上垂下两张用粗绳结着的粗陋秋千。   卓婉率先坐到其中一张木板上,抓着粗麻绳仰头冲路遥笑。   路遥笑笑,也在她身旁坐下,却是和她相反面向。   卓婉的脚在沙地上划来划去,问出萦绕自己心头的一件忧事,“路遥,我已经回家了,你什么时候也会回家?”   “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会离开?”   卓婉点点头,“你总要走的。”   路遥深吸一口气,抓着粗绳凑近卓婉,露齿灿笑,“你知道我毕业后回国,目前是无业游民吗?”   卓婉哦了一声,神情间显然无甚在意。   路遥失笑,“你们女孩子谈婚论嫁,不是最怕遇上无业游民的登徒浪子吗?就算不能事业有成,至少也该工作稳定,据说这才是优秀的择偶条件,才能保证往后的物质人生。”   “如果真要谈优秀的物质基础,稳定的工作根本算不上什么好条件,智慧、才干和机遇,哪一项不比你工作稳定重要?”卓婉叨叨说了两句,猛地醒悟,笑道,“别拿话套我!谁跟你谈婚论嫁了?”   路遥前后荡了荡,贼笑道:“果然是商家之女,能分利弊,又有远见,最重要的是,人还漂亮!”   卓婉用力抓住他的秋千索,“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路遥哈哈笑,“当然是夸,句句肺腑,连标点符号都发自真心。”   卓婉啼笑皆非,“你这阿谀奉承的本事到底和谁学的?”   “没和谁学,天纵奇才不行?”   卓婉总算把他拽得停稳当了,又掰过他的木板,让他和自己面对面而坐,“我说真的,你要什么时候走?提前告诉我,我好做些准备。”   路遥双眼亮晶晶地瞅着她,“你要做什么准备?和我私奔吗?”   “你是什么在逃死刑犯吗?我需要和你私奔?”卓婉甩开他,路遥头顶的粗绳打了个旋,回荡的时候把他带的转了小半圈。   卓婉踩着沙坑,也一步一步地坐着转圈,她边转边笑,“不管你什么时候走,都提前告诉我,我要做好和你离别的准备,和你重逢的准备,还有和你相聚的准备。”   路遥蓦地拉住卓婉两侧的绳索,越笑双瞳越亮,“我不喜欢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我只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那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吗?”卓婉渐渐不笑了,她认真盯着路遥的眼,很愿意从中看出真挚的天荒地老,可也担心自己索求天真,在万事万物的刚开始,居然就肖想所谓永恒。   可她实在怕,怕路遥有天会像卓铮青,说走就走,毫无征兆。   路遥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他笑吟吟将她拉得靠近自己,漂亮的一张脸略一俯侧,便温柔地吻上卓婉微张的红唇。   卓婉闭上眼。   院墙后传来脚步声,卓阳的嗓门比头顶日光还要敞亮,“我姐和路遥肯定就在……我的妈!非礼勿视!”   秋千上,卓婉吓得用力推开路遥,路遥蓦然后退,没抓住卓婉两侧的秋千绳,她头顶原本旋在一起的绳子立即松开,带着她也原地转起圈来。   “哎哎哎哎!”卓婉惊呼,一阵窘迫的天旋地转。路遥赶紧跳起来来帮她抓固秋千,那边卓阳虽然挡住了背后的陈羽洲和陈穗,却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没岔过气去。   摆脱困境的卓婉几步走向卓阳,用力打他,“就你咋呼!事多!”   卓阳冤枉地边躲边跳,“明明你们事多怎么还怪我头上了?路遥!路遥!管管我姐!”   路遥把卓婉抓进怀里,卓阳则领着看戏的两位观众,赶紧趁乱逃了。   ===   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找了家当地饭馆吃走地鸡,鸡肉鲜嫩味美,吃得卓阳大呼过瘾。饭后开车下山,车子混进车流往卓家方向驶,开出一段路后,陈羽洲突然开口,“后头那辆车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   一车人同时下意识回头,卓阳凑近后车窗,细看许久后,迷茫道:“哪辆啊?”   “黑色大众那辆。”陈羽洲说,“这车从下山起就一直跟在咱们后头。”   卓阳说:“下山的路就一条,不好判断是否跟着咱们吧?”   “下山的路就一条,可这市区的路总有无数条吧?”陈羽洲耸耸肩,“他始终和咱们一个方向。”   路遥往前探身,见前方路口有个岔道,笔直朝前是他们原定路线,拐弯则是朝向另一个城区,“前面拐弯吧,他一直和我们同方向,可能本来就是相同目的地。”   陈羽洲听话地在前方转道,一车人都紧紧盯着车后的黑色大众,见那车头也不回上了直线,才集体笑出声。   “人家一直跟着你,是因为你一直占了人家的道吧?”卓阳拍拍陈羽洲的背,嘿嘿揶揄,“你警匪片看多了吧?”   路遥也笑,“不是我说,你们卓家血统里大概都有超乎常人的警惕心吧?”   ☆、第四十六章 绑架   这一趟陈穗回了家,不知道心思如何,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被陈羽洲撺掇着出来,陈羽洲联系了一整晚得不到半点音信,第二天一早便出门堵人,只留个口信说不用等他回家吃饭。   忙碌至极的姚小梦直到中午才回家,她疲累不堪,见一双儿女好端端宅在家里看电视玩游戏,貌似乖巧安分,对路遥的出现便也没有意见,只吃了几口饭,上楼补了会儿觉,不到两点就又打了鸡血似的出门去。   卓婉看她妈妈脸色不太好,本想劝几句,结果竟然连话也说不上两句,就目瞪口呆地送她离开。   “你妈妈这么忙,是常态吗?”路遥也皱眉,“还是说你家的公司遇上什么问题了?”   卓阳凑过来,好奇道:“你懂公司经营吗?”   路遥说:“不懂,耳濡目染久了,略知一二而已。”   卓阳立即问:“那你说说看,我家公司出什么事了?”   路遥摇头,“别说你家公司的财报项目我没见过,连你家公司叫什么做什么我都一概不知,这让我怎么说?只能靠猜了。”   卓婉从大门玄关走过来,和他们俩挨着坐到沙发上,“那你猜猜看。”   “不是内忧就是外患,”路遥抱着个靠枕,无奈道,“曲蝶不是说你们爸爸离家出走前转移了股份吗?这就相当于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如果你们家的老伙计还能支持你们妈妈,平稳过度,等过了这段时间就还好,可但凡有一个不甘臣服有二心的,就要看你们妈妈的手腕了。”   “我妈的手段……”卓阳看向卓婉,面有惶惶,“那必然是杀一儆百,说一不二啊。”   卓婉安慰他道:“老妈比你有智慧,不会赶尽杀绝的。”   路遥笑道:“你们家公司就算有外人,你爸也是绝对优势,如今两者合一,你妈确实就是说一不二的地位,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卓婉忧心忡忡,“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卓阳的脑子却已经转到另外一处,他站起身笑道:“我昨天翻出了我小时候画画的水彩颜料,我决定要去体验一把老爸在追求理想道路上的艰苦卓绝,你们要不要一起?”   话是疑问句,可卓阳的行动根本没有征求他们俩的意见,直接一手拽一个,拖也要拖到自己房间创造艺术去了。   这样的结果必然是惨烈的。   路遥这个夏天最后一件干净的衣服被卓阳彻底糟蹋后,卓婉丢掉不成器的画作,提出去商场买新衣服。   三个人都是行动派,说走就走,离开酒店便乘车奔赴最近的商场购物。给路遥买衣服是一件相当轻松的事,首先这人生着张适合百花齐放的脸,虽然外貌总被他自己诟病,可事实上他那体貌已经足够驾驭大部分衣服,其次路遥对衣服没什么挑剔,以简单舒适最佳,往往进入一家门店,不出十分钟就能选中好几件“可以”的衣服。   卓阳大叹路遥好养活的时候,卓婉却颇为惋惜,她悄悄对卓阳说,“电视剧里女朋友给男朋友买衣服的时候,男朋友不是应该去试衣间玩换装play,从阳光男孩到运动型男,再到白领精英,每回出场效果都不一样吗?”   卓阳扭曲着脸斜瞅她,“你确定你看的电视剧没被你自由性转吗?”   偷听到他们谈话的路遥立即眼露憧憬,“没错,比起我自己换装play,我更想看玛丽换衣服。这个暑假,我见她穿最多的就是各种长短裤和防晒衬衣,作为一名身心健康的年轻男性,我也很想见见玛丽穿漂亮裙子的模样。”   作为曾经“背后插刀”的好兄弟,卓阳在得到路遥的眼神讯号后,不容分说将卓婉推进女装试衣间,那边路遥已经兴致勃勃递来两条裙子。   卓婉哭笑不得,只得换上裙子,似笑非笑地走出试衣间,并在路遥面前袅袅娜娜轻转了一个圈。   路遥忙压住她的裙子,“别转别转,转了要走光的。”   卓阳却哈哈笑,“你让她转,我看她能不能转到天上去!”   路遥没理会他,拉着卓婉的手,全神贯注的眼里全是亮晶晶的光芒四散放射。   卓婉被他瞧得也害羞起来,小声问:“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你最好看!”   卓阳歪过脑袋干呕了一声,几乎要被闪瞎,“路遥,你能不能对得起你那张脸赋予你的自信和自尊?”   理所当然花痴着卓婉的路遥头也不回,却也准确无误地踢了卓阳一脚。   买完衣服,卓阳提议看电影消磨时间,三个人的票连在一起,入座时卓阳嘿嘿奸笑,非要坐到卓婉和路遥中间,美其名曰为天下单身狗强势代言,路遥没说什么,卓婉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揍人,卓阳这才笑嘻嘻让开座位,恭恭敬敬请路遥坐下。   路遥一坐下,卓婉便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路遥转过头来,两个人在暗下灯光的电影院里相视而笑。   看完电影,外头天已经黑了,卓婉说商场对面有家苏帮菜特别美味,三人便计划穿过人行天桥,去到马路对面。走出商场,广场临时舞台上正热热闹闹进行着手机促销活动,两个身穿布偶服的工作人员估计是女性,一眼看中路遥,仗着深藏不露来邀请路遥参加活动,路遥笑着拒绝,接着又有一名工作人员凑过来请他合影。   路遥无奈答应,卓阳笑嘻嘻要走,也被旁边布偶人抓住,剩下个卓婉退到附近饮料站门口,掏出手机想拍下那两个人被热烈包围合影的局促模样。   就在这时,一个长发凌乱的小女孩怯怯走到卓婉身边,指着她们身后led屏上的彩色饮料和甜甜圈,可怜巴巴地问:“姐姐,我肚子饿,能给我买个面包吃吗?”   这小孩看起来不到十岁,身高只到卓婉齐腰,瞧上去十分羸弱,仿佛风吹就倒。卓婉举目四顾,想看看这小乞丐是走失还是有人监视,可稍不留神,抓在手里的手机就被女孩一把拽走,紧接着,这女孩飞快蹿到饮料站后,往商场侧面的小路跑去。   那手机是卓婉新买不久的,她大叫一声小偷,便跟着追向那条小路。   说实话,换成个年轻人或男孩来抢劫,卓婉是决计不敢追的,可对方是个先天不足的小女孩,她便没那么怕了,要么怎么说弱肉强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呢?   卓婉追过去的时候颇有信心,可刚追到小路口,她突然发现抢她手机的小女孩跑着跑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竟然掉了,露出里头刺猬一样的小平寸。   卓婉傻眼,立即顿住脚步想往回跑,可她尚未跨过广场和马路的机动车障碍栏,原先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面包车里突然跑下三个戴着口罩的男人,这几个男人迅速冲向卓婉,捂嘴捆手抬脚,分工明确效率极快,没两下就把卓婉塞进面包车。   从广场到路口,不足百米的距离,别说行人,就连卓婉自己都回不过神。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卓婉见到路遥正朝她的方向追来,神情惊恐至极,是前所未有的慌张与恐惧。   ===   白色面包车顺着小路扬长而去,路遥蹿到路边,差点撞上一辆私家车,他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飞扑进后面第二辆出租车里,十万火急道:“师傅,跟上那辆车!白色面的,车牌是**1234!”   出租车司机边往路口转边问:“怎么了?拍电影啊?”   路遥急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他们绑架我女朋友!求您千万别跟丢!要多少钱我都给!”他也顾不上司机答应不答应,先报警,把情况解释了一遍,随后又给被落在广场的卓阳打电话。   卓阳都快急哭了,一接到路遥手机,连声问他追上了没有。   “我在跟着,暂时没跟丢,你放心,玛丽不会有事的。小久,你给你妈妈打电话,把情况如实告诉她,她和警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卓阳一个人站在广场,他也看见那三个人绑走卓婉的凶狠模样,大脑一片空白,说话也磕磕碰碰一阵抖,“路路路路遥,你一定要救我姐啊!你一定要救她啊!我就这么一个姐啊……”   路遥安慰了他两声,让他站在原地等他妈妈来接。   旁听许久的出租车司机总算确定这是真事而非恶作剧,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有些紧张,他瞥眼路遥,干笑两声,“遇到这事,你还挺镇静的嘛。”   路遥想应他一句,喉头声带却紧涩到连吞咽都困难,他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簌簌颤抖根本不听使唤。   出租车司机得不到回应又看他两眼,发现旁边年轻人其实远不如他想象的冷静,他自己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宽慰道:“咱们在跟着,你又报警了,现在哪条街上没监控?警察很快就能逮住他们的,你女朋友不会有事的,你别怕。”   路遥嘴角动动,扯出一个僵硬诡异的表情。   ☆、第四十七章 保护你   出租车司机确实仗义,哪怕闯红灯也始终牢牢跟着那辆绑匪的车。几分钟后,路遥先是接到姚小梦的电话,紧接着又接到警察电话,都是问他具体位置,路遥不清楚这边的路名,便让出租车司机回答。   “坏了,他们知道我们在跟。”出租车司机突然开口,“他们刚刚绕了好几个弯,咱们一直跟着,就暴露了。”   路遥皱眉,整张脸都要贴到挡风玻璃上了,“暴露后他们会不会跑得更快,会不会换车?”   “注意安全!”出租车司机赶紧把他拽回来坐好,“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很快,路遥的担忧便被证实了。   白色面包车先是驶进路边一栋废弃停车场,楼里黑灯瞎火,出租车司机犹豫许久不敢跟进去,好在没过会儿,那辆白色面包车便在出口出现,可路遥悬着的心尚未落地,第二辆白色面包车也从出口驶出来,紧接着和先前那辆分道扬镳,驶向两条截然不同的宽阔大路。   出租车司机目瞪口呆地看着路遥,“这都行!咱们跟哪辆?”   路遥根本没有多余时间考虑,他咬咬牙,一边记下第二辆车车牌,一边对出租车司机说:“把灯灭了,拉远点,还跟原先那辆!”   出租车应了一声,车灯全关,黑漆漆尾随过去。   路遥给卓阳打电话,解释了目前情况,让姚小梦和警察留心第二辆车。   至此,距离卓婉被绑架已经过去半小时多。   一路向前,路遥一边留心它的动向,一边朝两侧窗外看,想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到。很快,路遥察觉到不对劲,“这边的路况越来越冷清,他是要下国道吗?”   “离开市区后街道上的探头就不多了,现在这是往郊县开发区的路,如果他一路沿着国道扎进山区,就更不好找了。”出租车司机叹气道,“希望警察的动作比我们快吧。”   绑匪的车一直没上高速,果真就沿着国道往偏僻地方开,又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司机和路遥说:“咱们进到平市的地界了。”   路遥对城市没兴趣,他更在意的是眼前的地形,“我感觉我们一路都在上山。”   出租车司机说:“平市本来就是山城,这一代看起来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跟去哪儿了。”   就这样一路尾随,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之久,白色面包车终于停在山上一户农家院门口,车门拉开,两个男人先下车,随后,身形最壮硕的一个男人肩头倒扛着个人也走出来,迅速跟进院门。   出租车司机惊道:“你看清楚了,那是你女朋友?”   “是她!”路遥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出租车司机拽住他,“黑灯瞎火,她又披头散发的,你看清楚了没?”   路遥急道:“肯定是她!她身上裙子还是我下午亲手挑的!”   出租车司机缩回手,“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啊,他们三个人,哪个块头没你大?你去硬碰硬啊?你听哥一句话,咱们就在这等警察,这是最安全的!”   “她都不安全了,我还顾自己安全干什么?”路遥心急火燎道,“谢谢您帮我这么多,您现在就调头,联络警察,然后把自己藏好,如果可以,找找看附近有没有人能帮忙!我……我先谢谢您了!”说完,他已经灵活地滑出车子,溜进旁边草木掩映的暗影里,飞快地消失不见。   出租车司机拦不住他,自己又是有家有室不敢胡来,便在百米外的岔道上调了个头,急忙忙地报警。   ===   路遥这一路上都在紧记地形建筑和山林特点,出租车尾随上山不久,他就发现这一带种植着不少果树,夜里闻着味像成熟的芒果林。等到绑匪的车停在了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前,他便猜那是果农的家。   路遥不敢靠果农家太近,他下车后就往芒果林里蹿,猫腰跑得飞快,想凭运气看能不能绕到那院子背面。好在他今晚运气实在不差,果林的地势一路往上,等他凭借稀薄月光当真找到果农家的院后墙时,那墙被地势一拉低,堪堪也不过一米五,路遥一翻,便翻到了墙头趴着。   路遥趴着的墙头和院里的土坯房还隔着一米宽的距离,这条道里有条排水沟,靠墙处堆着务农的废弃工具,和一个盖着防水塑料布的圆桶,此外,土坯房面朝后墙的地方,还有一扇破烂的木门,似乎是个后门。   路遥听不见土坯房里的动静,他想翻下墙凑更近些,可破烂木门突然被打开,吓得路遥连忙伏倒,趴着一动不敢动。   一个男人叼着烟从门里走出来,借着门里透出的橙黄灯光,在排水渠前解开裤链,轻轻松松撒起尿来。   路遥悄悄探出脑袋往门里看,这边视野狭窄,除了门口吹口哨撒尿的男人,他只看得见另一个男人露出的半边花臂胳膊,此外,还有一双纤瘦笔直的腿从肮脏的地面孤独无依地伸长出来。   那腿在夜色与橙光下几乎白到反光,路遥知道那是卓婉的腿。   人性的恶在极端的环境里究竟会被激发出如何丑陋的面貌,路遥不知道,他也不敢想,他只知道,卓婉等不及警察了,一刻也不能等。   撒尿的男人解决完生理问题,抽剩的烟扔在地上,拽上裤子往回走,这男人有些粗心,进屋后只是随手拉了下木门,根本没关严实。   路遥四处张望,把眼前见到的地形全都牢记在脑中后,他骑上墙头,想捞根废弃的土撬做武器,土撬不小心带起那层防水塑料布,露出圆桶里一捆红色的鞭炮。   路遥脑子里灵光一闪,泥鳅似的滑下土墙,抱走那捆鞭炮,又迅速捡起刚刚被丢掉的半根烟,拿在嘴里吹了吹,零星余烬亮起,路遥感激地谢了声老天爷,抱着这两个宝贝,重新翻出后墙,沿着来时的路,又跑回果农院子前方。   山林的夜黑得叫人发慌,路遥贴着墙根跑到那辆白色面包车旁,麻溜的将鞭炮塞进车底,只抽出导火索。   就在这时,土坯房里传来了卓婉撕心裂肺的哭嚎。   路遥的手猛地发起颤来,他松开几乎咬死的牙关,把小心翼翼维护着的那个烟头取下来,颤着手往鞭炮导火索上点。   一下,两下,三下,受潮严重的鞭炮没点着,路遥不敢放弃。   第四下的时候,导火索终于点着了,路遥跑回林子,那串鞭炮在面包车底座勉勉强强炸出了几声响。   这样寂静黑暗的深夜,虽然只有几声,但也足够了。   土坯房里跑出了两个男人,鬼鬼祟祟躲在院墙和车附近,都把几声局促的炮响当成了可疑的枪声。   犯过罪的人,大抵心虚。   路遥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果林,翻进后墙,拉开破烂木门,手里一块石砖毫不留情砸向压在卓婉身上的男人,男人后脑勺被击中,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倒。   路遥把男人从卓婉身上推开,卓婉的裙子已经被撕破,浑身狼狈,但她尚且清醒,见路遥进来后并无援军,马上指着前门压低声,“外面还有两个人!快!快锁门!”   “那门就是个摆设,没用的。”路遥把卓婉扶起,拉着她跑到后门院墙下,“快,翻出去!”   卓婉身手没路遥利索,路遥只得托着她的脚帮她往墙上蹬,卓婉好不容易骑上墙头,俯身要去拉路遥,却见土坯房前门外,外出查看情况的一个男人已经回来了,“路遥!快!”   那男人先是见到屋内流血的同伴,大惊过后才见着后院正在爬墙的路遥,他边呼唤另一个同伴,边冲上去要拽路遥的脚,路遥将他蹬开,对卓婉喊:“你快下去!快呀!”   卓婉从墙上滑下,站在了院外的果树林里,“路遥!”   路遥从墙头摸到一块石头,往下砸在男人的手掌上,男人嗷呜惨叫缩了手,路遥趁机溜下墙,拉住卓婉的手往黑黢黢的果林里跑。   那墙不高,两个男人迅速追出来,手里还各自提着把短刀。路遥原本想带卓婉往回跑,跑到山道上运气好说不定能遇见出租车师傅,可他一回头,便发现那个方向已经被其中一名绑匪挡住,他只能带着卓婉一头扎进陌生的另一片树林。   他们两个紧紧拉着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全凭本能奔跑,期间路遥和卓婉都各自摔了几跤,但没有一个人喊疼或抱怨,都是爬起来后继续埋头往前跑,越远越好。   可是身后追袭的脚步和手电光束也一直没有断过。   最糟糕的是,他们跑了一圈后,明显迷路了。   那两个绑匪越追越近,路遥咬咬牙,找到一棵相对结实的树,托着卓婉要她往上爬,“你爬进树冠后就趴着,不要出声也不要动,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只要躲过这点时间,你就安全了!”   “那你呢?”卓婉低下头,根本看不清路遥的脸,她害怕得想哭,却不敢哭。   路遥说:“你先上去藏好,我去把他们引开。”   卓婉抓住他的手,“为什么不一起藏?”   “这附近根本没什么藏身的地方,他们要找还是找得到咱们,我把他们引开这儿,你才是安全的。”路遥最后握紧她的手,“千万别出声,也别下来!”   “路遥……”   “玛丽!“路遥低喝一声,见她被震慑住,才又温柔道,“我说过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家,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   “……可你也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路遥愕然,想起在鼓岭山顶自己未说出口的承诺,可在卓婉心中,那话已经是个笃定的山盟海誓了。他只能松开玛丽的手,想最后冲她笑一笑,嘴角一咧,也不知道自己的笑还像不像他们初次见面的阳光灿烂海风烈烈的那个午后。   路遥藏好她后,听着后面的追击声,迅速跑了。卓婉趴在茂密的树冠里,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眼泪下落,渗在黑暗深邃的陌生土地里。   ☆、第四十八章 真姓名   就像路遥离开时说的,卓婉最终等来了救援她的警察。   警察把她从树上扶下来时,她的手脚都已经僵硬,有个警察要背她下山,她不肯动,只拉着警察们的衣袖,焦急地问:“你们找到路遥了吗?”   “路遥?”   “是我男朋友,他为了救我自己去引开绑匪了,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们找到他了吗?”   警察们终于把路遥和报警人串到了一起,有人安慰卓婉,警察还在搜山,只要路遥还在山里,一定能被找到。   将信将疑的卓婉被带到果农院外的山道上,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就停在那儿,她被一名女警搀扶着往救护车处走,等候已久的姚小梦和卓阳立即赶过来,两个人都是眼眶通红,见到卓婉,差点泣不成声。   卓婉跨上救护车,救护人员帮她检查外伤,发现她两边脚底的皮肉几乎无一处完好,卓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赤脚跑了那么远的山路。救护人员要带她回医院包扎,卓婉拒绝了,她说山里还有个路遥,她一定要等到他。   姚小梦给卓婉披上毛毯,拥着她的肩膀,也请救护车一起等待那个大男孩。   没人注意他们等待了多久,卓婉一直仰靠在车壁上,大睁着眼望向外头深色的浓山,她的脑袋里翻来覆去全是路遥那句话。   他说她是他的家。   她是他的家。   既然如此,他的家会一直等他归来。   有位警察忽然来敲救护车的车门,他瞥眼卓婉,对车里的救护人员说:“找到另一个伤者了,他们正把他抬下来,你们准备一下担架,可能需要急救。”   “抬下来?”卓婉迅速拉住警察,“是路遥吗?他伤得重吗?”   警察说:“是个年轻偏瘦的,应该就是他。他和一名绑匪一起滚下山坡,手臂骨折,身上伤了两刀,具体位置不明,我们正把他往山下抬,应该就快到了。”   卓婉的心提到嗓子眼,根本顾不得鲜血淋漓的两只脚,直接跳下救护车,和卓阳一起往下山的林道张望。   她根本没做好和路遥离别的准备,尤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她不能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很快,昏迷的路遥就被几位警察抬下山,送进救护车时,卓婉连声呼唤他的名字,他都毫无反应。医生做好紧急处理后,让司机迅速赶往医院进行手术。   ===   卓婉的两只脚缝缝补补总共二十二针,等医生把她两只脚裹成白粽后,卓阳借来一张轮椅,将她推到路遥的手术室门口。   姚小梦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口,见他们姐弟过来,询问了卓婉的情况后便没再说话。   卓阳接到陈羽洲的电话,他简略交代了经过,拒绝了陈羽洲赶来的意愿,姚小梦听见他们的对话,接过电话,因为担心陈羽洲一个人呆在那儿再有个差池,让他先回汀市自己家,他们一家三口也未必能快快回去。   等陈羽洲答应后,姚小梦抓着黑屏的手机,有些呆滞地坐回座椅。   卓阳说:“妈,姐和路遥都是受害者,你还不把前因后果和他们交代清楚吗?”   卓婉听到这话,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不是时运不济,而是另有隐情,顿时竖起眉毛看向姚小梦。   姚小梦长叹一口气,艰涩开口,“或许从上回被你撞见来家里了解情况的警察开始说起,你会更明白,没错,是我报的警,但报警的原因和你们爸爸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前不久公司整顿,有位老员工因为报假账被我辞退,他自认辈分高,向我求情几次都被我拒绝后就心生怨恨,想要报复我。他给我打过恐吓电话也写过威胁信,我才报警。就是那时我决定让你们留在姑姑家避风头,可没想你们还是回来了。今天这起绑架也是他找人做的,警察已经抓住了他,据他自己说,他根本就没想让你活着回去,本来的计划是先录视频,再用视频勒索我,要价两千万。他找的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其中有两个还是毒瘾成性的,我真不知道如果不是路遥,你会怎么样……我很怕,我怕警察来不及,怕等我们赶过去,他们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无可挽回……幸好……幸好……”   姚小梦说着说着泣不成声,为人母后,她从不在卓婉和卓阳面前哭过,可这一晚,她的眼泪就没断过,她的手直到现在仍冰冷发颤。   卓婉侧身抱住姚小梦,轻轻抚着她的短发,像对待自己的一个小妹妹。   姚小梦紧紧攥着卓阳的手机,眼泪噼里啪啦落在漆黑的屏幕上,“是我对不起你们……妈妈对不起你们……如果我从一开始和你们好好说,你们也不至于稀里糊涂被绑走,我总以为你们还小,很多事情没必要向你们解释详细,只要我自己处理好,一切都不成问题,是我过于自大了,一直以来,都是我过于自负,其实很多问题,不是我一个人能扛得动的……对不起……”   姚小梦不停向两个孩子道歉,她心惊肉跳一整晚,到现在也难以平复心绪。   卓婉紧紧抱住她,卓阳也坐过来,伸长两只健壮的胳膊,将她们俩一起拥进怀里。   ===   路遥的手术在下半夜结束,走出手术室的医生如天使般宣布路遥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被转入普通病房。   卓阳欢呼了一声,推着卓婉就要去看路遥,姚小梦却唤住他们俩,“你们都说路遥是假名,那他的真名呢?还有他的家人呢?出了这么大事,我们必须联系他家里人,把这责任承担下来。”   卓婉和卓阳面面相觑,还是卓阳敲敲脑袋,急智地想起一个人,“路遥的干妈!”   路遥在隔天清晨便醒了,醒来的时候,卓婉正蜷缩在陪护chuang上,卓阳则趴在他的床侧,两姐弟都睡得不省人事。   路遥没惊动任何人,他尝试着坐起,才发现自己右手打了重重的石膏,胸腹部受到牵扯一阵闷疼,他用左手摸了摸,摸到石膏外的五根右手手指,见每根手指都能动弹,便又去试炼自己的十根脚趾头,如此一番确认自己四肢俱全,他咧开嘴嘿嘿干笑,又见侧睡着的卓婉除了两只脚似乎也没大碍,便觉得这事能落一个完满结局了。   他正打算用左手敲敲卓阳的脑袋,病房门被打开,姚小梦领着几个人风尘仆仆进门了。   路遥抬头一看,傻眼道:“妈?爸?”   这两声直接唤醒了左右两姐弟,卓婉雷劈般从陪护chuang上坐起,尽量清醒地看向来者。   这一看,她就知道路遥那张脸的基因都来自哪儿了。   她脑子里蓦地跳响兰兰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龙生龙,凤生凤。   盛夏的天,路遥的父亲依旧穿着笔挺考究的西装,就连领口处的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因为保养得当,这位亲生父亲看起来倒更像路遥的某位小叔叔,气质虽威严,神情里却透着股隐隐的温柔,应该是个好脾气的人。路遥的妈妈相比之下更显年轻,她的穿戴比起丈夫也多了几分清闲,可她神色在一家人里却最显疏离冷漠,就像路遥说的,像是对什么事情都无甚兴趣的模样。   “小九。”路遥的爸爸先开口,语气十分无奈,“你走的时候是怎么向我保证的?”   正悄悄往轮椅上挪的卓婉乍然听到小九,还以为喊的是卓阳,可随即想起,在南莱岛上的初相识时,路遥的的确确说过,他的小名也叫小九。   那时卓婉还以为这是场拙劣的骗局,可路遥已经笃定他们三人的缘分。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   面对父亲的询问,路遥露出个讨好卖乖的笑,“你们别这样,要吓坏他们了。”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姚小梦早在见到路遥父母第一眼,便知道对方来历匪浅,闻声立即道:“康先生,康太太,这确实是我们的责任。”   卓阳悄悄碰了下卓婉,嘴唇朝路遥的位置努了努。   卓婉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原来路遥姓康。   路遥的父母在见过路遥后,又和姚小梦一同找路遥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病房里只剩卓家姐弟和路遥三个人,他们三人互相眉来眼去,却都闭着嘴不说话,最后还是路遥败下阵来,举起未受伤的左手,笑道:“事已至此,咱们要不要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卓阳立即凑上前,“我就是这么想的!”   路遥看向卓婉,眼中促狭意味十足,“那你还叫玛丽吗?”   卓婉把轮椅转到病床旁,轻轻捏住路遥右手石膏外的一根手指,笑道:“我不叫玛丽,我叫卓婉,婉约的婉。”   卓阳也笑,“我的小名确实叫小久,长长久久的久,我的大名叫卓阳,阳光灿烂的阳。你呢,路遥?”   路遥笑道:“我的名字拗口多了,我叫康徙义。”   “蜥蜴?”卓阳大笑,“你看上去和蜥蜴半点关系也没有!”   路遥无奈笑道:“这名字是我曾爷爷拿我生辰八字去五台山算命求来的,说是‘见义则徙意而从之’,这位爷爷又希望我做君子,君子有九思,我的小名就叫小九了,但和你不同,我是数字的九,九九归一。”   卓阳把脸枕在病chuang上,嘿嘿傻笑,“这样看来,果然还是你和我比较有缘,要不路遥你放弃我姐吧,咱们两个在一起,还是可以九九归一,长长久久的嘛。”   卓婉作势要蹬起来打他,卓阳大笑着躲开,“别打别打!都婉约的婉了,还这样生猛吓人。”   路遥挡住他们俩的胡闹,笑道:“小久,你去帮我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卓阳瞅他一眼,又瞅卓婉一眼,嘎嘎狞笑两声,便怪叫着跑出病房,给他们留下的独处的空间。   这个故事快完结啦~\(≧▽≦)/~   ☆、第四十九章 路遥的父母   等人都走光了,路遥握住卓婉的手,笑道:“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的脚伤应该不碍事吧?”   “不碍事,都是皮肉伤,哪像你全是伤筋动骨的。”   “那就好。”路遥说,“我的也不碍事。”   卓婉便冲他笑,路遥也跟着笑,两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一个躺病床,一个坐轮椅,相顾无言,唯有嘿嘿傻笑。   “路遥,我妈妈特别感激你,小久也特别感激你,我也特别感激你。”   “直接说你们全家都感激我就好了嘛。”   卓婉把脸埋进路遥的手掌,温热干燥的掌心熨帖着她的脸颊,无缝无隙,足以叫人心安到天荒地老,“路遥,有没有人说过你就像天使一样。”   “天……”   病房门口,路遥的母亲康太太突然走进来,她的脚步让chuang上路遥和卓婉都吓一跳,他们两个迅速分开,各自窘迫地垂下脑袋。目睹眼前一幕的康太太原地转身,若无其事又往外走,离开时不忘帮他们关好门。   “……”   “……”   路遥噗嗤一笑,“你问有没有人这样说过,当然有,刚刚离开的那位女士就说过。”   “……”卓婉想了想,想起挺早之前路遥说过她像他妈妈,那时她少女的小小心思还颇为受挫,这让卓婉哭笑不得,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和你妈到底哪里像了,我倒觉得你妈妈和小久更像些。”   “啊?”路遥没理解过来,“我妈为什么会像小久?”   卓婉抿嘴偷笑,“因为每回小久见到咱们两个,不也是那个反应。”   路遥回过味来,脑海里全是自己英明冷静的母亲和小久那大大咧咧百无禁忌的嘴脸,忍不住捧腹大笑,结果牵连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   路遥的父母和主治医生商量过后,决定给路遥转院——他们要带路遥回家休养。   而这个家的距离,据说已经远远超出卓婉他们这个暑假走过的所有路程。   到时候,医院的救护车会送路遥一家去机场,在那儿,据说有专业的医疗飞机等着送路遥去最好的医院。路遥抗争过,他说自己连ICU都没进去过,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可所有人一致反驳了他的意见。   给人温和印象的康先生也头回露出严厉的表情,批评路遥既然没能力保障自己安全,他的成年人身份就要被降回未成年人,接受父母的所有安排。   路遥大呼冤枉,说他从没听说过年龄还能降等,人生真能返老还童的。   康太太倒是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只是中午路遥睡着的时候,她在他病床旁坐了良久,视线盯着他受伤的右手和胸腹,面沉如水,像是想起许多不好的记忆,又像对人生灾患早已视若等闲。   她就那样足足坐了一个钟头,等路遥渐有苏醒的迹象,她才替他掖掖被角,悄无声息走出病房。   病房外,转着轮椅的卓婉躲避不及,被撞个正着。   “卓小姐。”康太太唤住她,轻声道,“能陪我喝杯茶吗?”   喝茶的地点位于医院附近一家咖啡店,门口的台阶没有残障通道,卓婉刚要使劲,背后康太太已经扶着她的轮椅帮她爬上台阶。   “谢谢阿姨。”卓婉说。   “不客气。”   咖啡店里的冷气很充足,卓婉喜欢靠窗明亮的位置,康太太却选择了一处僻静角落。咖啡店里没什么好茶,康太太要了一壶花茶,便开口道:“我们今天只和主治医生聊过,具体情况还要等小九回去后请专家和康复师重新评估,但总体情况应该挺乐观,除去手骨里的钢钉未来需要二次手术取出,其他的伤,两个月足够他康复了。”   卓婉的双手一直紧张地搁在膝盖上,她虽然不明白康太太为什么要专门向她解释这些,可她听得出来,康太太虽然语调不怎么热忱,但态度已经尽量友善,她甚至大胆猜测,康太太过去一定甚少和陌生人如此耐心地说过话。   康太太又详细解释了路遥目前的伤病情况以及将来可能遇到的康复理疗问题,她在搬事实讲道理时,说话口气和路遥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事实胜于雄辩,一样的理所当然,最后她说:“所以,卓小姐,快则你只需等他两三个月,慢则你可能需要等他半年,他会回到你身边,这只是时间问题。”   卓婉有些傻眼,尽管要和路遥的母亲私底下谈话让她倍感压力,她也预想过种种有可能受到的苛责或礼遇,但她绝想不到,康太太一不过问他们的相识相知,二不调查她的个人情况,竟然只是要让她安心地等路遥回来。   康太太见卓婉呆愣愣的没啥回应,又重新解释道:“当然,鉴于他的伤情确实没到病危情况,他要留在这儿的医院我也能理解,但是,既然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供他使用,为什么要以耽误自身健康为代价做出一个不理智的选择呢……”   卓婉总算反应过来,忙摆手道:“不不不!我能明白!我全都明白!别说两三个月半年,就是两三年、五六年,我都可以等!”   康太太盯着她,良久,突然笑了。   卓婉被笑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说错话了吗?”   “不是。”康太太摇头,“我在想,你为什么愿意等他。”   卓婉紧张道:“……等待家人的回归,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但她说完这话又觉得唐突,她和路遥算哪门子的家人?是谁给了她勇气在路遥真正的至亲家人面前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   她忐忑地看向康太太,深怕自己冒犯,好在康太太并无什么明显不悦的神情,饶是如此,卓婉还是吓得闭紧嘴,再不敢造次。   “你不用怕我,我也没想过要吓唬你。”康太太盯着她,神情十分泰然,“将来你若和小九生活在一起,不用惦念着要如何对我好,我未生你养你,我和你是平等的,不用一定非分出个长幼有序,处得好咱们便顺其自然,处不好,咱们也可以距离产生美。”   “……啊?”卓婉瞠目结舌,脑袋嗡然作响,本来就是人生头回见恋人长辈,又是这么一位讲话不按常理出牌的,简直要弄得她手足无措。   “总之,将来的日子是你和小九过,在你们的家里,一切都是你们说了算。”   卓婉稀里糊涂间似乎弄明白了一件事,“……可我和路……小九,现在只是谈恋爱……”   怎么到了这位康太太口中,她已经是他们康家一锤定音的儿媳妇了?   “哦,那就是你和小久的事了。”康太太低头啜了口花茶,可能被烫到嘴,小小嘶了一声。   卓婉悄悄偷看康太太,看一眼,又看一眼,终于有些理解路遥说过的,他的父母周身自有结界是个什么意思了。   ===   卓婉魂不守舍回到医院时,卓阳正和路遥挤在病chuang上研究手游攻略,见到卓婉,卓阳立即嚷嚷,“你去哪了?半天见不到人。”   卓婉愁眉苦脸滚过来,拉着路遥的手哀哀戚戚,“路遥,就算我命中注定要嫁给你,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总觉得我还小,而且我爸至今下落不明,人生大事,总不能让他缺席吧?”   “啥?”路遥倍感莫名其妙。   卓阳则凑近了摸卓婉脑门,“你没发烧吧?你这是求婚还是逼婚?路遥刚从鬼门关回来,你忍心让他再进另一处坟墓?”   “去去!”路遥拍开卓阳的手,换上自己的手摸摸卓婉额头,“没生病啊。”   卓婉唉声叹气,“我刚刚和你妈妈喝茶去了。”   “啊!”卓阳顿时紧张,“他妈妈给你钱要你离开路遥了吗?”   “……”路遥翻了个白眼,“看来有病的是你。”   卓婉也无语,“你这脑子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对了,玛丽,我爸和我商量过了,我还是得回家一趟。”路遥看着玛丽,殷切道:“你说过你不仅会做好离别的准备,也会做好重聚的准备,对不对?”   卓婉笃定点头,露出一个要让路遥百分百安心的笑容,“嗯!”   路遥瞧卓婉,越瞧越喜欢,摸摸她的头,嘿嘿一笑。   卓阳拎起路遥的一边胳膊,自己把脑袋钻进他腋下,噘嘴讨打道:“路遥,我也会等你回来的,你别厚此薄彼,也摸摸我呗。”   路遥乐不可支地笑,胡乱揉了把他毛糙坚硬的头发,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你姐姐。”   卓阳立即将大掌盖在卓婉头顶,“我照顾了她十多年,不缺这一时半刻!”   ===   路遥被父母带走的时候,卓婉没哭,卓阳倒是哭了,姚小梦左右看看这双儿女,莫名其妙道:“该哭的人不哭,不该哭的瞎哭,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卓阳擤擤鼻涕,边哭边笑,“我是想到这一路上,我们几次都以为要和路遥分道扬镳,却怎么都没分开,可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分开了,我们要回家,路遥也回家了。”   姚小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卓婉,“那你为什么不哭?”   卓婉边给卓阳找纸,边笑,“我们要回家,路遥同样要回家,可我和他之间,还会有一个彼此的家,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回我们的家,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哭?”   ☆、第五十章 消失的卓铮青   路遥离开后不久,姚小梦也给卓婉办理出院,一家三口驱车两小时回到家,进门时阿姨已经摆好热乎乎的饭菜,并在门口象征性摆了个小火盆,要大难不死的卓婉跨过去。   坐轮椅的卓婉十分为难,卓阳和姚小梦便一左一右架着她,让她腾空越过火盆,从此无病无灾。   吃过饭,姚小梦说要去公安局跟进一下绑架案的事,又说要去出租车公司给那位司机师傅送锦旗和礼物,便急急忙忙走了。阿姨收拾过碗筷,又把全家的衣物清洗晾晒后,也和卓婉卓阳告辞,等午后再来做晚饭。   阿姨前脚刚走,陈穗后脚便来探望,她在客厅和卓婉聊天,临走前又和卓阳在门外说了会儿话。   卓阳回来时,眉宇间有种清新的坦然,让卓婉十分好奇。   她促狭地笑,“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卓阳从茶几上拣了个苹果丢过来,笑道:“没什么,她说过几天会和父母出趟国,回来后直接去大学报道,我和她的大学志愿南辕北辙,这算是提前告别吧。”   “那你怎么说?”   “我没说什么,这世上的路来来去去无数条,不是每一条都非要有交集的。”卓阳也挑了个苹果,边抛边说,“对了,我问她陈羽洲知不知道她要出国的事,什么反应。”   “她怎么说?”   “她说不知道。”卓阳眼珠乱转,蓦地抓起客厅电话就给陈羽洲打电话,噼里啪啦便把陈穗要出国的事说了。   卓婉听不见电话那头陈羽洲什么应答,就见没会儿卓阳便挂断电话,她问:“什么情况?”   卓阳耸耸肩,“陈羽洲挺不高兴的,其实他可以追去国外啊,他们家又不差这点钱,但听起来他已经放弃了。奇怪,他都能厚颜无耻地追到咱们家来,出趟国也不过是多坐几小时飞机的事,怎么这就不行了?”   卓婉想了想,“任何事都有个度,他能追到咱们家,说明他对陈穗的喜欢也只到咱家这个距离,再远些,就没必要了。”   “听上去怪冷冰冰的。”   “可这是人之常情,总有你能接受和不能接受的范围吧,没人规定喜欢一个人必须毫无原则屈居自己的,无非是有多喜欢的问题。”   卓阳苦大仇深点点头,下秒却又喜笑颜开,“如果这样说,那路遥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就奇了怪了,他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卓婉哭笑不得揍了他一拳,“再不济,我美啊!”   卓阳哈哈笑倒在沙发上。   卓婉也笑。   “姐,”卓阳唤住她,手里的苹果被他翻来覆去转了好几轮,“你觉得老爸现在在干什么?”   卓婉无奈,“我不知道,这个点也不知道他吃过午饭没,可能又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画画吧。”   “如果老爸在家该有多好。”卓阳吁叹一声,“如果我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家,该有多皆大欢喜。”   卓婉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卓阳又说:“你被抓走的那天晚上,我让老妈联系老爸,可她也找不到他,我想她是真的没办法。后来在医院,你和路遥都睡着后,老妈一直和我抱怨老爸不负责任,她一边骂一边哭,哭完还得去接路遥的爸妈,去处理你们受伤的事,私底下还有公司的一堆琐事要她操心。姐,一直以来,老妈也很不容易吧?”   “那是当然。”卓婉说,“没有她的努力,哪来咱们的逍遥自在?有时候想想,咱们也挺没良心的。”   “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吊儿郎当地活着了,因为我不想她一直辛苦下去,我也见不得将来倘若要你辛苦。”卓阳坐起身,把头靠在卓婉肩上,“我想我终于能理解老妈了,爱的付出有很多种方式,支撑是爱,陪伴是爱,体贴是爱,沉默的给予也是爱。”   卓婉歪过头,和他靠在一起。   “如果将来能再见到老爸,我想和他好好聊聊。”卓阳抬眼笑道,“聊聊老妈的工作,聊聊他的画,聊聊咱们找他这一路见到的海和爬过的山,我总觉得,老爸没有抛弃我们,他只是,抛弃了另一个他自己而已。”   ===   路遥虽然被带走,可每天的电话、信息和视频坚决不少。   在镜头里,路遥带他们见过了医院里的每位医生护士,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看望他的亲戚朋友,大概路遥当初选择回家,也有一部分是考虑到假如不回,这些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舅舅舅妈弟弟妹妹估计能轮番出没,少不得要给卓家添麻烦。   其中必不可少还有路遥那位曾引起误会的干妈。   在路遥刚受伤的那晚,卓阳和这位干妈通过电话,听声音没觉得特殊,直到看脸才发现竟又是位华贵富丽的美妇人,那位干妈显然也听闻了卓婉此人,在视频里见到卓婉后盛情邀请她过来玩,卓婉不好意思,只得借口脚伤婉言谢绝。   卓阳私底下和卓婉说:“我们过去只知道路遥有钱,可没想过他家这么有权有势啊,啧啧,我上网查过他们家,不得了!姐,你这算不算半只脚踏入豪门了?我真是替你喜忧参半啊。”   与卓阳有相同看法的还有姚小梦,但她并不引以为喜,只借此更鞭策自己努力工作壮大事业,她对卓婉说过,将来不管她和路遥如何都无需顾虑,他们卓家即便永远赶不上康家,也会是卓婉一生的坚强后盾。   姚小梦这自尊要强的性格,恐怕一生难改。   半个月后是卓婉的生日,姚小梦特地请假半天,要亲自和阿姨张罗一桌美味佳肴。   卓婉进到厨房帮忙,被姚小梦赶去餐厅坐下,她总担心她的脚伤,“坐着,别乱跑。”   “妈,你分得清盐和糖吗?”卓婉仰着头,笑嘻嘻问她妈。   姚小梦立即瞪圆眼,“我又不是傻子!”   卓婉笑着拉住姚小梦的手,“妈,你不用勉强做你不擅长不喜欢的事,在我和小久心里,你是最好的。”   姚小梦看着她,嘴角微动,却不习惯说什么温存的话,她摸摸卓婉的头,笑了笑,只柔声道:“妈妈知道了。”   吃饭时,卓阳把视频通话的笔记本摆在其中一个席位上,画面里是路遥半躺在医院的病chuang上,他的头顶竟然也戴了顶生日彩帽。   “真可惜我不能亲自到场,这样过生日有点奇怪。”路遥在电脑里边拨弄彩带边笑。   “只要不是立张你的照片,我们没人觉得不妥!”卓阳哈哈大笑,立即被姚小梦嗔怪口无遮拦。   吹熄蜡烛时,所有人欢呼卓婉生日快乐。   姚小梦送了卓婉一套首饰,送出手时她这把年纪也微感腼腆,“妈妈还是俗气了……但它们可以增值。”   卓婉笑出声,接过首饰盒,珍惜地捧在怀里。   卓阳的礼物是一套vr设备,说是送给卓婉的,但全家都知道他早觊觎这玩具多时。   路遥说:“不对吧,我记得你很早就准备了另一个礼物。”   姚小梦也笑。   卓阳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确实还有一个视频。”   卓婉让他迅速交出视频,卓阳便颠颠地跑去开客厅电视,将手机视频上传播放。   视频最开始,就是路遥站在南莱岛的观海栈道上,海风呼啸,天海共蓝里,这俊美朝气的年轻人傻傻看向镜头,颇为无措,“小久,我该说什么?”   卓阳的声音在屏幕外响起,“祝她生日快乐啊!”   海风吹得他短发狂乱,他却笑得开朗明亮,“我从没想过认识第二天就要祝一个女孩生日快乐。”   卓婉想起这最开始的海与山,想起她说自己叫玛丽,他说他叫路遥,正忍俊不禁,结果下一秒,画面里便传来她自己的尖叫。   往后的事他们都知道——那天,有个婚姻不顺的妇女跳海了,从那以后,路遥这个人就和卓婉卓阳黏在了一起,像根枝交错的树,不管经历什么,再也分不开。   卓婉的两只手撑着脸颊,她在笑,眼眶却微微泛红。   随后,视频里出现爷爷奶奶,出现姑姑和陈羽洲,还出现了兰兰、章柯、陈穗,就连傲娇成性的曲蝶竟然都在其中。   他们有的喊婉婉,有的喊玛丽,说说笑笑,谈论的是这一路的风光与人情。   接着,日理万机的姚小梦出场了,她最直接,一句生日快乐说得比谁都底蕴充足。   在姚小梦之后,卓铮青也出现了。   许多天前,卓阳录他的时候,他似乎刚下班回家,满脸疲惫,眼神无光。他问卓阳在干什么。   卓阳不答反问,“爸,你有没有给姐准备生日礼物?”   卓铮青笑了笑,轻声说:“当然有。”   卓阳问他,“是什么?”   卓铮青放下车钥匙和提包,一边解领带一边往楼上去,卓阳追着又问了一声,他才顿住脚步,回头想了想,认真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是姚小梦和卓婉都不知道的一段对话,母女俩的眼泪几乎同时滚出眼眶,滴落在白色的餐盘上。   卓阳关掉视频,落寞道:“可我至今不知道他究竟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饭桌气氛一时沉静,直到笔记本里的路遥开口道:“玛丽,我这也有件礼物,想送给你。”   卓婉擦掉眼泪,笑看他道:“是什么?”   “是一个地址。”路遥微微笑,“这回,我真的找到你爸爸了,但他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第五十一章 结局 路遥把卓铮青的身份给了自己父母,很快,他们找到了他。 卓铮青在四处转了一圈后,其实又回到了起点。 据说他早早就回家了,目前就居住在省城大学城周边的简陋出租屋里,和附近美院的学生同吃同睡。 这天余晖未尽的时候,姚小梦带着卓婉和卓阳,驱车半小时来到偏郊大学城,在一带几十年旧建筑里找到了那栋最寒酸的小房子。 门口有个光膀子擦鞋的半百男人,见到他们这一行,问何来意。 姚小梦拿出卓铮青的照片,问那男人见没见过照片里的男人。 “见过,他很特别。”男人说,“这附近住的都是美院的学生,就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每天天亮出门天黑回来,除了和学生讨论画画的事,谁也没听他开过口。” “那他还住这儿吗?”卓阳问。 男人说:“住啊,他不住了我肯定知道啊,我是房东嘛。” 在了解到姚小梦是卓铮青的妻子,卓婉和卓阳分别是他的孩子后,这男人毫无警惕心地帮他们打开了卓铮青租住的房间,那是位于二楼背阴处的一间隔板房,墙体是薄薄的旧木板,木门打开后,逼仄的室内除去一扇窗和一张塑料床外,就是满地堆放的画本和颜料,以及靠窗竖着的一张老画架。 房间里没有空调,盛夏的天,三个人一进屋便被积攒的暑气闷到一阵心慌。 房东站在门口说:“他一般傍晚才回来,差不多也快了。” 于是,在分别了将近一个月后,卓婉和卓阳终于见到了他们的父亲。 他们母子三人就站在小房子的正前方,午后天将晚时,形形se色的年轻学生开始路过这条其貌不扬的小巷子,他们翘首等了又等,终于在巷子前见到踽踽而来的卓铮青。 低头往出租屋走的卓铮青身上穿着的还是离开时的那套蓝衬衫和黑裤子,只不过这两件衣服如今都已皱巴缩水,手肘和裤脚还有不少破口与裂缝。他整个人都不具备活人的生气,暗沉沉像肩负了一座山,每踏行一步,身上的骨骼就会被压迫下一点碎屑。 这不是卓婉想象中离家追求梦想的卓铮青,她以为找到了精神寄托的卓铮青,他的灵魂至少该是轻松愉悦的。 卓铮青始终垂着头,故而没看见屋子入口处的那三个人,直到边上看热闹的房东忍不住唤了句,“嘿!你也不看看谁来了!” 卓铮青听到声音,慢悠悠抬起头,这才见到他们母子三人,比起房东的促狭,他面上反倒平静如常,无惊无喜,似是对此结局早有预料,“来了?” “爸……”卓婉张口,几欲落泪。 卓铮青却说:“上楼说吧。” 久违的一家四口踩着嘎吱作响的旧楼梯沉默上行,直到重新进入那间闷不透气的陋室,这四个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姚小梦走上前,想伸手碰碰卓铮青的脸,却恍惚物是人非,不敢触碰。 “这是为什么?就非要躲到这么个与我们隔绝的地方吗?不就是画画吗,你想做什么都行……”姚小梦刚说没两句,语调里已然带上哭腔,“我再也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想画画,那就回家画吧?咱们可以收拾收拾,把你的书房变成画室,只要你高兴,都没问题。” 卓铮青怔怔看她两眼,良久之后却只是摇摇头,“我……不回去。” “为什么?” “……”卓铮青并未多做解释,只淡淡说,“你们见过我了,现在回去吧。” 此后,他再没多说一个字,只背对着那三个人,坐在简陋的床铺上,呆呆地看向窗外被楼房遮蔽的零落晚霞。 姚小梦在卓铮青面前强势惯了,她盯着卓铮青的背影看上良久,真真切切感到失望,“我几次三番想和你谈,你总是这样……你是铁了心要离婚,不要我们了吗?” 卓铮青没回话,像是没听见,又像是无动于衷。 天气很热,在这房里不过站了片刻,姚小梦脖子上的汗已经要润湿衣领,她失望地最后看一眼卓铮青固执的背影,心寒地转身离开。 她一走,卓婉和卓阳面面相觑,一时无计可施,便也追着姚小梦下楼。 疾步走下布满蛛网与尘垢的楼梯,来到屋外的天日下,房东见他们神情,突然狡黠一笑,“我就猜到他不会和你们走的,你们啊,都没搞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家。” “为什么?”卓婉不解地看着他。 房东指指自己肝的位置,同情道:“你们的爸爸,活不久了,这儿,肝癌。” 卓阳惊呼,“什么?” 姚小梦也瞪大眼,“你说什么?” 房东得意洋洋道:“我也是听学生说的,学生们和他比较聊得来,偶尔一次他说漏嘴了,学生们才知道。他啊,体检查出肝癌了,我原本以为他是没钱治疗才离家出走,可今天看你们这模样,家里也不像治不起病的吧?只能说,艺术家的想法和我们俗人不一样,我们只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他想的却是,用剩下的天数,去了结最后的心愿吧。” 那个房东往后唠唠叨叨说的话卓婉再也听不见,她想起先前几次有人谈起卓铮青脸色不好,还形容他忍痛捂着肚子……她也终于明白路遥那句意味深长的“不太好”是何含义。 她和卓阳想过那么多种卓铮青离家出走的理由,从他出轨、被杀到犯罪逃逸,却从没想过卓铮青的离家根本不是抛弃,而是对自己生命最后一次无可奈何的主宰。 一个人,一生,能活多少个日夜呢? 卓婉已经二十一岁了,可卓铮青,也真正进入暮年了。 她转身,不顾脚底刚拆的线,砰砰砰跑回楼上小隔间。 房间里,卓铮青仍旧坐在chuang上望着窗外发呆,听到卓婉去而复返,他虽回头看她,却半晌没说话。 卓婉一步步走向他,看着他瘦削邋遢的脸,一阵悲从中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卓铮青沉默。 卓婉难过道:“……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房门外,卓阳和姚小梦也前后跑回来了,那两人都是热汗淋漓,一起难以置信地看向卓铮青。 卓铮青看着他们,终于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沙哑道:“……其实我不是非画画不可……我只是……只是……” 姚小梦轻声问:“只是什么?” 卓铮青顿了顿,“……我不想让你们看着我一点点死掉,重病和死亡,是最没用处的经历,也是最不该被分担的痛苦,我这一生都没反抗过,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这一次,我想自己做出选择……怎么死。” 无人开口。 卓阳低下头,泣不成声。 卓婉走近卓铮青,拉住他粗糙的手,“爸爸……” 卓铮青的拇指在她的虎口处微微摩挲,“婉婉,生日快乐。” 卓婉泪眼朦胧,“……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说要给我准备的礼物,是什么礼物啊?” 卓铮青眼里光芒一闪,他缓缓俯身,从枕头下抽出一截小口径的白色塑料水管,又颤着手从水管里抽出一张卷好的油画,在卓婉面前徐徐展开。 画上是二十一岁意气风发的卓婉,她大笑着,头发飞扬起来,眼里有说不尽的快意洒脱。 “我喜欢画画,画着画,也没那么难受了。”卓铮青看着卓婉,这样说。 === 姚小梦发起脾气无人能挡,最终,固执的卓铮青被她强行带回了家。 回到家,卓阳去放洗澡水,卓婉去准备吃的,姚小梦亲自动手帮卓铮青洗澡理发刮须,修修剪剪,把这个野人似的卓铮青变回了大家熟悉的卓铮青。 卓铮青瘦了许多,腰上的肋排都能透出形来,他虽然气色不好,眼神却还明亮。 卓婉不敢贸然给他吃鱼肉高汤的,便用米粥青菜小心翼翼监督他喝下。 因为怕卓铮青再次跑走,卓阳自告奋勇守夜,揣着手机坐在大门玄关,说什么也要等到第二天天亮送他去医院。 卓婉自己也是心思烦乱到深夜才勉强躺在chuang上,也不知睁着眼胡思乱想到几点,房门被推开,昏暗中,卓铮青悄悄走了进来。 “爸爸?” 卓铮青摸黑坐在床边,“还没睡?” “睡不着。” “你的事……你妈妈都告诉我了……”卓铮青拍拍卓婉的被角,“……是我对不起你。” “那已经过去了。”卓婉握住他的手,“爸爸,你累吗?” 卓铮青没有回答。 卓婉握紧他的手,“爸爸,我和小久长大了,以后换我们照顾你和妈妈。我们虽然做不到重新生养你们一遍,对你们过去的人生经历无法改变,但至少,我们可以保证你们的未来,可能我和小久没办法像你和妈妈那么厉害,但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所能保护你们,所以……所以你们可以做你们想做的事,可以做真实的你们,不要牺牲,不要压抑,只要咱们在一起,一切都可以改变,一切都还来得及。” 卓铮青沉默良久,最后拍拍卓婉的手,轻声说:“爸爸看着你睡,像小时候那样。” 卓婉瘪瘪嘴,想哭不敢哭,“……好。” 第二天,姚小梦为首,卓婉卓阳充当左右护法,一起把卓铮青送进了医院。 胆战心惊的一整套检查做下来,肝胆外科主任拿着检验单哭笑不得道:“卓先生,你知不知道不均匀脂肪肝在体检中有一部分概率被误诊为肝癌,因此通常在体检后,医生会要求你进行复诊判断,你当时去复诊了吗?” 卓铮青一脸茫然。 姚小梦最先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 “这是误诊。”主任笃定道,“很典型的一起误诊案例。” 卓婉和卓阳同时欢呼,扭头就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卓铮青自己也没搞明白状况,懵懵懂被那两姐弟簇拥着往外走。 姚小梦虽然也想仰天大笑出门去,却还保留理智和主任谈论起后续治疗,主任在自己专业领域交代一番后,对姚小梦额外嘱咐了一句,“我看你先生精神不对,处理疾病的态度也很消极,鉴于你和我提过他的情况,我建议你带他去一趟精神科。” 全然没想到这一层的姚小梦醍醐灌顶,带着卓铮青便转去精神科。 最终,医生给出结论,卓铮青是长期抑郁,误诊癌症算是导火索,需要长期系统的治疗。 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精神健康。 === 暑假的最后一天,卓婉和全家人告别,登上返校的飞机。 在熟悉的机场降落时,她没想过会在出口处,见到久别重逢的路遥。 这家伙可从没说过会来接机! 路遥还是那个路遥,穿着最简单的T恤短裤运动鞋,一头深咖的短发被抓得神采奕奕,即便半边胳膊被吊着,也减不去他的花容月貌和阳光灿烂。 他远远冲卓婉招手,就差蹦起来摇旗呐喊,卓婉丢下行李箱飞扑而去,在即将挂到他身上前悬崖勒马,警醒地问了句,“你的伤都好了吗?” “都好啦!”路遥哈哈大笑,单手用力抱住卓婉,“从现在开始,我保证咱们再也不会分开!” 卓婉搂住他的脖子,十分开心,“路遥!在想你和爱你之间,我要先告诉你哪件事?” “这太难了!” === “你爸爸怎么样了?” “一直在治疗,我妈妈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把公司打理得很好,她就陪我爸四处游山玩水画画去了,我妈自己也迷上摄影,我们都说水平太差,就我爸觉得还行。” “小久呢?他什么时候去大学报到?” “他比我晚两天!他在他们学校论坛看到不少漂亮女生,打定主意要去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臭不要脸!他还说等他安顿下来,叫你去找他玩。” “不去!” “为什么?” “我要先和你玩。” “……臭不要脸!” ~~~~~~~~~~~~~~~~~~~~~~~~ 后记 写这个文的三个初衷,最后一个初衷就是我之前看到一篇文章,是说普遍被忽视的中老年群体的心理健康的,城市里还好,偏僻贫穷点的地方,老年人的自杀现象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关注过。 我们年轻一辈,普遍知道点抑郁症狂躁症之类,以至到现在,咱们出了些事,还能拿这当个小避风港,理直气壮要求别人的谅解和尊重,可老一辈的人,他们可能根本没听说过这类科普,活上大半辈子,痛苦就是痛苦,绝望就是绝望,不知道原来这世上已经有了连“思想”都能治疗的药。 卓铮青这个甚少正面出场过的线索人物,却被我浓缩了最多的东西,也是我在写这个故事大纲时,觉得最沉重的部分。我一直希望男女能够平权,不单单是要为女性争取利益,也是希望真正的公平可以降临到我们每个人身上,男女不平等,受到迫hai的不仅仅是女性,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男性,但这个问题太大太深,我又是个不擅长辩论的人,只能通过写故事写人物,让大家看到表面上的一点点东西。 卓铮青的一生都是“身为男人”被逼出来的,父母妻子孩子都成了他的牢笼,毫无自由可言,不被理解,不被接纳,他对家人的爱也常常被忽视,到最后,就连“寻梦”这条路,似乎也是被逼出来的。 就像最后说的,从没人发现过他的精神问题,就连他自己也只知道自己有病的是身体。 姚小梦和卓铮青不一样,她逼人,也逼自己,看起来比卓铮青强势厉害许多,可她走的这条路,不也是被所谓社会现实逼出来的吗?只不过她是个能做主的,看起来便没那么弱势。 毫无疑问,卓家是个有问题的家庭,压抑,片面,缺乏沟通,彼此有误解,但至少他们有爱,也有足够的成长和心怀去纠正自己接纳别人,而有的家庭,有的父母,有的孩子,可能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父亲”、“母亲”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社会角色所背负的压力其实真的很大。就像姚小梦最开始的理念,想成为人上人?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想要带领家庭更上一层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就拼搏奋斗吧,忘记自己的理想与追求,放弃自己的自由与健康,拼命挣扎向上吧。 但我们大部分读者都还是“卓婉”和“卓阳”,因此我们看到的,也成了卓婉和卓阳一开始看到的。所以,我真切希望父母们在努力奋斗的过程中,千万别忘了你的孩子,他们可能还不理解大人的执拗与艰难,他们还需要爱。 不要觉得一切的爱都是理所当然被理解的。 爱是需要被表达的。 希望大家都像路遥一样,即便长途跋涉,最后终能找到理想的家。也希望大家像卓婉,对守护自己的家,矢志不渝。 最后,谢谢大家的陪伴,下一个故事走回长篇正剧,到时候再见。 花匠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